萧映绾一愣,“家主怎么了?”
千霜道:“慈安堂那边刚传来的消息,家主被派往怡江府为承宣布政使。”
萧映绾知晓,江遇这一走,看似明升实为暗降,京中世家多为京官,不愿外放,因为只有在天子脚下,才可筑建根基,留得百年基业。
那日他那般生气,想来是接到远调的消息。
萧映绾刚嫁到江家之时,柳氏对她处处刁难,江遇那时也对她改变了态度,日日冷待于她。
那日,她无意之中听闻柳氏提及,“娶了一个郡主回家做郡马,大宣历来有防外戚专权的惯例,往往不会给外戚过高官职,而江遇即便再有才华,娶了她这个郡主回家,相当于仕途尽废。”
江遇仍旧一贯冷静,并未因柳氏的抱怨而恼怒,“母亲尽可放心,不过就是要多费些时间,我会做到的。”
萧映绾看见柳氏的盛怒之下,江遇隐忍的模样,心里十分不忍。
她觉得,江遇天纵子资,一定是有树朝堂清正、望海晏河清之志。她不想因为她,而耽误他一生的基业和理想。
事实证明,此事却如柳氏猜想,江遇入朝堂,资质不如他的同窗擢升都比他快一步,就算江遇的公文写得再漂亮,而他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下像是被圣上遗忘了一般,始终长待于翰林院。
萧映绾心里十分愧疚,她央求赵昭带自己进宫,堵在宣帝在路过御花园的路上,大着胆子跪在宣帝面前。
“臣女参见圣上。”
宣帝看向跪在地上的萧映绾,“起身吧,今日你倒是有空来看看朕。”
萧映绾并未起身,直接道,“臣女今日是有事来面见圣上。”
宣帝不解,“你有何事?”
萧映绾不卑不亢,臣女近日偶读史书有几处不解,特来请教圣上解惑。
宣帝一听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萧映绾道:“《汉书传》记载,云帝之妹昌平公主嫁与彭州世家贾化为妻,后贾化官至宰相,将北汉国力推至鼎盛,这是其一。
《史列传》中有云,南后主嘉惠帝任用章皇后弟弟为大夫,后将解南陈积贫积弱之症,将摇摇欲坠的南陈挽救国家于危难,继而海晏河清,开创新局,这是其二。”
萧映绾接着道:“敢问圣上,这两位名臣皆为外戚,为何能够成为名臣,为后世所敬仰。”
宣帝轻笑一声道:“自然是君主任贤为能,不拘身份。”
“那为何君主不怕这两家势大,最后专权。”
“自然是君主有能,而臣有贤。”
萧映绾再次叩拜,“圣上,您乃我大宣君主,您开创景泰中兴之局,您在百姓眼中有能之君,却为何不能任贤为臣呢?”
宣帝听此瞬间变了脸色,方才明白萧映绾说的事江遇一事。
帝王的威信不容挑衅,萧映绾此举无疑是在老虎头上拔毛。
宣帝变了脸色,怒斥道:“放肆!”
说罢,便拂袖而去。
而萧映绾并未起身,一直跪在原地,她打定主意,就算是跪死在这,也要为江遇求一个前程似锦。
帝王被她一个不是亲生的甥女所挑衅,无人敢在宫中置喙此事,懂得局势眼色的宦官,暗自将此事压下,只派人秘密监视着御花园中萧映绾的状况。
暗夜,丝丝缕缕的细雨飘下,萧映绾不为所动,尽管五六个时辰跪下来已经全身像是已经被拆散一般,但是她还能坚持。
逐渐,雨越下越大,御书房内,宣帝抬头望向外面的天色,已然是雷声阵阵,风雨交加。
李德上前禀道:“圣上,朝月郡主还在御花园跪着呢。”
宣帝有些恼怒,“她想跪就随她去。”
就这样,萧映绾跪了三日三夜,最后有人来禀,江遇已被调出了翰林院,入大理寺承大理寺少卿。
她不明白宣帝最后为什么能够为她破例,大概是真的惜才,也真的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把握驾驭江遇。
但是此事,知晓之人极少,宣帝一直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也恰好圆了萧映绾的心愿。
如今江遇明升暗降,萧映绾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萧映绾,京中世家现实得很,拜高踩低的这件事,在萧映绾眼中已经见怪不怪了。
若不是江家有家训不得休妻,她怕是早就会被柳氏赶出家门吧。
江遇离府的那一日,萧映绾原本觉得他日日需要她照顾,会带上她外任,但是江遇没有,他带上了沈白月。
江遇外任的一年来,萧映绾的日子归于平静,没有江遇的世界,她的心已如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这日,萧映绾照例到柳氏近前侍奉,忽见得柳氏近前嬷嬷来报:“夫人,不好了,南边的人来报,家主在南边身染恶疾,性命堪忧。”
此话一出惊的萧映绾落了手中的瓷勺,柳氏也是吓得脸色泛白,勉强镇定住,立即吩咐道:“去叫人多备些药材,送往南边,再寻上两位名医许以重金,定要送到遇儿哪里去。”
张嬷嬷速速领命而去,而萧映绾的心却像是被重石压下,江遇走后,她未敢写信问候她,每日来侍奉柳氏,能够得到江遇的近况甚好也就足够了。
他到了江南,审冤案,剿山匪,兴水利,重农耕,哪一样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地方政绩斐然。
未曾想,他竟会在江南身染恶疾,萧映绾心中暗自祈祷,江遇于她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却是一个为民为国的好官,于公务一事上,她从无懈怠。
柳氏因一时急于江遇的身子病倒,三位儿媳轮流侍疾多日,终见好转,但仍是惦念江遇。
萧映绾打从那日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动了去南边的念头,可柳氏病倒她也不敢再提。
而后柳氏情况好转,萧映绾在柳氏身前,终于提出自己的想法。
“母亲,家主迟迟未见好转,我祖父在江南一带建有药铺,那里也有许多名医,或许我可以一试,去往江南为家主寻药。”
柳氏见萧映绾提出为江遇寻药,因最近迟迟未有江遇转好的消息传来,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同意萧映绾的请求。
得到柳氏的允准,萧映绾不敢耽搁,当日带着周嬷嬷与千霜启程去往南边。
行至半月,萧映绾行至临津镇管道上,眼看着距离江遇的怡江府还有两日路程,驾车的把式告诉萧映绾要小心这一带有山匪出没,提议绕路走,只是会多费些时日。
可萧映绾哪里肯,她想她若是晚到一日,那江遇就会多一日的性命之危,所以她决定冒险走夜路。
萧映绾的马车在荒凉的官路上行进,偶有几只寒鸦飞过,惊起一阵林涛。
忽然,有几个蒙着黑色面巾的人,拿着砍刀逢人就砍,惊得家丁把式纷纷弃车逃走,萧映绾坐在车上,看着外面的情况。
周嬷嬷与千霜瑟缩在一起,脸上惊恐万分。
萧映绾想到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走,她趁着劫匪不注意之时,推开车门,带着周嬷嬷与千霜,拔腿就要逃。
劫匪见,夫人家丁四散,留下几箱财物,十分满意,可看到萧映绾一副贵妇人模样,自然不想放弃,惯例,将人绑了,送去家中,总能换来更多的金银。
萧映绾见劫匪追来,她知道他们的目标只有他,她对着周嬷嬷道,“散开跑。”
两人听从指示,散开跑走,果不其然大部分的人去追赶萧映绾,而周嬷嬷与千霜像是被有意放走一般。
萧映绾没跑两步,便被那劫匪抓住。她扬声道:“我夫君是承宣布政使,你们胆敢对我不利,将来我夫君必定会带兵将你们清缴。”
她只想即便他们不能因此放了她,但吓唬他们不敢对她乱来也是好的。
劫匪自然有劫匪的规矩,敢劫的人非富即贵,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往后的生意还能做。
萧映绾被麻绳绑住,眼睛被黑布系住,被人押着往前走。
行了约有一个半个时辰,劫匪一行来到一个山坳之中,怕这就是那匪窝。
萧映绾被领进一个柴房里,被严加看守起来。
她想着,不知周嬷嬷与千霜可好,会不会受伤。
临津镇与祖父的清泉县不远,两人的第一选择一定是会去祖父那里报信的。
祖父向来疼爱她,一定会派人来救她,只不过算算日子,最快也好两三日。
这两三日她能做的便是要保全好自己,若是有机会也一定要逃走。
入夜之后萧映绾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睡着,若是出了危险或是变故,自己将会万劫不复。
许是因为累极,萧映绾还是睡着了,而在梦中,她听见一阵打杀声。
萧映绾醒来,山寨内的打杀声越来越大,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真的是祖父带人来了吗?
算算时间,怎会如此之快?
正在思量间,柴房的门一脚被踢开。
“绾绾!”
一声熟悉的叫喊...
萧映绾竖起耳朵来。
是...
陆韫!
陆韫上前将萧映绾的黑色系带拿下,她于隐隐火光之中,看见陆韫一脸紧张的神情。
她一把被陆韫抱在怀中,“是我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
他可比她算的祖父来早了,被绑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陆韫给她松绑,“可有受伤?”
“没有,哥哥怎么会在这。”
按理说,陆韫应该在北境,怎么会出现江南?
“领了新的差事,彩蝶镇暴发瘟疫圣上派我来处理此事,路上遇见周嬷嬷千霜求助。”
萧映绾点头,山寨内的匪患以及被陆韫带来的人剿得差不多。
陆韫带着萧映绾出了寨门,周嬷嬷见萧映绾被陆韫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放下了心。
上了马车,陆韫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喝一些,告诉我你怎么会来江南。”
萧映绾道,“江遇重病,我去看他。”
陆韫看着萧映绾的身形竟比上次在宴中见她还要瘦削,知晓她日子定然十分难过。
无限的悔意从他心中涌出,若是当日他能早一步提亲...
可转念又一想,即便他去提亲,绾绾就会答应他吗?
往事不堪回首,陆韫很难释怀,所以他到了现在从不议亲。
见萧映绾的发髻微乱,陆韫伸出手想拨开,可临到空中,他还是放下,他又有什么资格呢,江遇病重,她应当是极为担心的,又不然怎会赶路千里来见他。
“绾绾,若是需要帮忙,派人通知我,我就在临津。”
萧映绾点头,“嗯,我先去祖父那里,随后再去怡江。”
萧映绾接下来的路得了陆韫的护送,安全很多,顺利到达临津。萧家在临津是名门望族,萧映绾小时,萧慎经常带萧映绾回来,与祖父团聚。
在启程前,萧映绾便给祖父去信,到了临江,萧昌早已经带着在府中等。听见马车萧昌急不可耐地出来。
萧映绾下了马车,便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萧映绾上前抱住萧昌,“祖父。”
萧昌宠溺地摸了摸萧映绾的头,“好孩子。”
两人不可避免想到了萧慎,萧昌已然是萧映绾为数不多的亲人,她抬起头眼眶含泪。
“祖父,爹爹他...”
萧昌摸了摸萧映绾的头,“祖父都知晓。”
他抬眼看了看萧映绾伸手的陆韫,随即道:“进来说。”
萧昌将一行人迎进府中,待众人落座。
萧昌道:“绾绾,你交代祖父办的事,祖父已经办得差不多,只是有一件,关乎江家那小子能否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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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