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宜嫁娶 第4章 入画

“咚——”

一阵强烈的痛意自脚尖传开，辛未猛地惊醒，硬生生止住步伐。

幸好，左脚撞到门槛上的痛意让她醒来。

心里一阵后怕，想起刚才的遭遇腿止不住一软，倒在地上。

辛未顺势一坐，脚尖痛得直吸气，试着轻动了一下脚，瞬间传来针扎似的疼痛。

索性直接放弃站起，坐着地上龇牙咧嘴地用手隔着绣鞋按揉左脚。

手中动作不停，辛未却猛然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视线在暗中窥伺着自己，湿滑黏腻，像被一只潜藏于黑塘下的巨蟒缠绕着身体，扭转间不断挤压着肺部的氧气，越挣扎越紧，最后活活窒息而亡。

蓦地抬头，庙内场景未变，香客们跪拜祈愿，沙弥一下一下敲击着木鱼，并未有人注意到门口多出来的辛未。

视线一挪，才发现正殿中央立着一座石像，低眉顺眼，面目慈祥，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左右各立着一个铜铸的仙人，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托起一个铜盘。

看不出是什么人，辛未没敢轻举妄动，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这时，一个半披着袈裟的小沙弥徐步朝着辛未走来，银盘似的颊，两轮细月勾勒其上，又细又弯包裹着两颗漆黑的瞳仁，嘴唇殷红如血违和地长在惨白的脸上。

小沙弥抬脚，一步一挪逐渐向辛未接近。身姿摇曳，像踩在水上莲叶，摇摇荡荡，慢步行至那根发黑的朽木前动作戛然而止，猛地停住不再前进分毫。

殷红嘴唇一张一合。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小沙弥所说的话却异常清晰地钻进辛未脑中。

“施主，既已来到庙前何不进来跪拜？”

那一丝违和在这瞬间被无限放大，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面上却不敢显露。辛未垂下眼帘，敛住眼里神色，下巴轻抬，佯装镇定地朝小沙弥点了点头。

小沙弥动作一顿，猩红嘴唇又再次开开合合。

“施主，既已来到庙前何不进来跪拜？”

辛未本打算不予理会，但眼前小沙弥的下颌却急速下坠，嘴巴大开，只剩两颊旁的皮肉堪堪扯住，角度夸张。辛未抬眼，恰巧正对着小沙弥嘴巴黑黢黢的洞口，青灰色舌头在口中颤动卷曲，像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挣脱小沙弥的口腔爬出。

身体忍不住哆嗦起来，眼睛却架不住好奇死死盯着小沙弥大张的嘴。

“呕”一声，小沙弥身体快速痉挛，无数带着透明粘液的黑色发丝从嘴里爬出，如同有生命一般，甫一接触到空气就到处乱扭，就像初生的幼鸟急需母亲带来新鲜的猎物般无声地哀鸣。与此同时，死老鼠般的气味也随着大张的嘴向外扩散。

胃里一股异物感油然而生，辛未陡然间觉得仿佛也有一团发丝在自己身体里不停抖动急切地寻找着出口。眼见发丝掉落的越来越多，甚至往脚边蔓延，她觉得再不采取行动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思及此，连忙将手里的香烛放至嘴边“呼”地一下吹灭，平静地对着小沙弥开口。

“大师，我这香烛不燃了，要不我还是下次择个良辰吉日再来吧。”

就在一旁看完了辛未一整套连贯动作的小沙弥：“……”

但也成功抑制了小沙弥的异化，发丝也快速回缩进嘴里。

那个发丝......掉到地上，现在又吃进去了.....

忍住恶心，辛未迅速回身，抬起步子向庙门相反的方向迈。

谁知小沙弥猛地闪到辛未面前，惨白脸颊发青发黑，脸皮一层一层向下逐渐剥落，枯叶被踩碎般簌簌作响。

四周香客原本杂乱的请愿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脑袋“蹭”一下同时扭过来面向辛未。时间刹那凝滞，辛未留意到，庙门右侧一个白发老人脸上的半颗眼泪甚至悬停在眼角。

诡异气氛让辛未停在了当场，不敢动弹，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见所有人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既已来到庙前何不跪拜？”

气氛霎时凝重。

“…………”

辛未沉默不语，手中香烛一抖掉在了发黑朽木之上，零散的火星子尖叫一声熄灭了，几缕余烟尴尬地飘在众人眼前。

干脆破罐子破摔，径直往前一跨，抓起小沙弥的枯枝似的手抬起质问，“你看看你这指甲，谁家小沙弥还涂鲜红的蔻丹？”

小沙弥：“我……我是……”

辛未却不理，气血翻涌一个上头往庙内更进一步，指向一旁的香客们。

“还有他们，男女老少全长着一张脸你真当我傻啊？”

香客们不知所措地集体顿住，僵硬的脸上竟让人读出一丝窘迫。

“还有，还有”

说至兴起，一个跨步进到正殿指着佛像大声说道，“谁家寺庙里放道教的石像啊！！”

寂静。

一片寂静。

辛未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觉间已迈入了寺庙内部。

小沙弥嘴角向后裂开得逞一笑，大开的黑洞里牙床腐烂发黑，烂黄的牙齿和着粘稠发黑的血从嘴里吐出。眼球飞速干瘪，脱落，只余两个漆黑的空洞正对着辛未。

“你还是进来了。”

说话间，浓黑色的尸斑墨团一样布满小沙弥全身，皮肉溃烂**，一大团一大团砸向地面，化成恶臭脓水不断逼近。涂着艳丽蔻丹的十指猛然变长，无数漆黑的发丝暴涨从皮肤已经掉落殆尽的头颅中扎出，蠕动的蛇一般向着辛未延伸。

四周的“香客们”也发生了变化。充盈的血肉在一瞬间蒸腾，仅存褶皱干枯的皮死死包裹着身躯，白纸般扁平的脸颊旋涡似的同时搅动，五官转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像被扯住绷紧的鼓皮罩在脸上。

辛未扭头，注意到她此刻处境十分糟糕。刚才那几步，不仅打破了某种限制，还让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寺庙的最中央位置，小沙弥和香客们几乎将她团团围住。

刚才被撞过的左脚疼痛已经消失，辛未悄悄抬起不经意挪了一小步，落地的一霎尖锐的痛感猛然传向大脑，嘴里忍不住“嘶”地一声。

这句话却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一般。

寺庙倏地晃动起来，四面墙壁缓缓往外渗出黑红的血水，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辛未一颤，脚禁不住又后退一步，中间石像眼睛上的石壁剥落，露出了一双活人的眼球。眼球从面颊上凸起，大片的眼白里装着竖线状的瞳孔，无端让辛未想起庙外柱子上盘踞的那条蛇。

石像眼球疯狂转动，到处搜寻着什么，突然像盯着猎物一般锁定了辛未，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辛未却看出了一丝兴奋。

周围的香客像接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四肢扭曲变形，关节“咔哒”作响一股脑朝着辛未涌过来。

香烛燃烧的烟火味消失殆尽，遮掩不住的死物气息沉沉逼向辛未。

辛未僵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小沙弥尖利一笑，原本和缓的声音已变成沙哑难听的老妪，“你胆子倒是挺大，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镇定。”

辛未：她只是吓得腿软了动不了。

而且，真的好臭啊啊。

难受，想吐。

小沙弥一个近身贴脸，腐烂的酸气一下子正面袭击了辛未。

“死在我手里，你也算死得……”

“呕──”

不好意思，她实在忍不了了。辛未掏出手帕擦擦嘴，吐出来觉得好受多了。

小沙弥：“…………”

反应过来猝然暴走，十指大张向着辛未袭来。

脑中警铃大作，疯狂的求生欲让她向前一翻滚躲过了小沙弥的攻击。然危机并未解除，刚刚的“香客们”也全都乌泱泱一片朝她冲了过来。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啊——”

辛未边吼边撒腿往庙门外跑去，谁知庙门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将辛未拦住，脚一踩到门口的朽木就急速把她往后推，险些摔进旁边一个香客的怀里。

侧身一扭，只得重往寺庙里面跑去，和他们兜圈子似得乱绕。

辛未明白，她不过是在困兽之斗，等她力气耗尽便是命丧之时，脑海中飞快运转不断搜刮救命之法。

“破——”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天外传来，漆黑的夜色中黑云也开始缓缓退却，凭空射来凛冽的冷光直逼身旁快要近身的“香客”，“嘭”地一声，“香客”突然消散。

冷光划过，黑气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又消散。

辛未一喜，猜到应当是慕朝来救她了，刹住步子也不跑了，邪魅一笑，看着小沙弥语气颇为挑衅。

“死在我手里，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小沙弥狞笑，“呵呵，我和那些小喽啰可不一样。”

话音刚落，不待辛未反应。青灰色胳膊一下子伸缩变长，冰冷腐朽的手掌像一把镣铐锁住了辛未右脚。

玩脱了。

辛未脑海里划过三个大字，抬头用尽全身力气朝头上大喊。

“慕朝救我——”

“我加钱——”

话音刚落，眼前景象一换，人已经躺在了嘴角含笑的慕朝旁边。

花钱的东西就是快。

脑中最后想到这句话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