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迷蒙间,一双冰凉的手轻拍辛未脸颊,挣扎着悠悠转醒,就见慕朝放大的俊脸。
愣了一瞬,拍了拍手推开慕朝连忙爬起,环顾四周,发现还是在最开始他们所处的破庙。唯一不同的是,旁边多了个被绑住的王东,嘴里塞了块破布还在不满地朝他们哼叫。
辛未疑惑,看向在一旁石阶坐下的慕朝,“你什么时候抓的人啊?那李三娘呢?”
慕朝睨她一眼,从身后掏出一副画递给辛未,“喏,李三娘在这里呢。”
辛未柳眉一蹙,冲到慕朝面前,“我知道在画里,你怎么不救她出来呀,再晚点李三娘就真的回不来了啊。”
慕朝耸耸肩,朝着辛未无奈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但是我体质问题,人我带不出来。”
“什么意思?”辛未脸色霎时难看,满脑子都只剩下慕朝所说的“带不出来”几个字。
一怒之下,指着慕朝愤愤责骂,“你你你你这,假道士!”
慕朝桃花眼一翻,“听我话说完,辛大小姐。”
“我纯阳之质确实不能救,但是你却可以。”
辛未冷哼一声,只当慕朝还在嘴硬狡辩,“我要是可以,先前招魂早就好了。”
“不,”少年星眸明亮,唇瓣微微翘起,带着笃定的笑意,一字一顿说道,“李三娘的魂,只招是招不回来的。”
“可还记得你先前为何昏倒?”
昏倒?她自然记得,都怪那个突然出现的小沙弥和……
“嗯?”辛未还有些懵圈,刚才的凶险仍让她心有余悸,“所以其实是那个小沙弥搞的鬼?”
“什么沙弥不沙弥的?”
自二人进庙跟踪王东后,慕朝就一直十分谨慎。寺庙给他的感觉不太好,如同早先辛府给他的违和感如出一辙,有相似的气息他能察觉到。但对方修为在他之上,他并不可以追溯回去,他师父.....倒是可以。
就愣神的这几秒,慕朝就发现旁边的辛未伸长脖子一直盯住王东手里的画。怕打草惊蛇,只小声提醒了几句。谁知,辛未竟似未听见一般只痴迷地往画那边走。慕朝无法,想伸手拉住辛未,却被拽着走,根本拉不动。
他们这一动作,王东当即吓得想逃。慕朝只得跳出去扑住王东,抢过他手里的画。
那鸡飞狗跳的场景,让慕朝想想就头痛。一手举着画,吸引被魇住的辛未,一手还要拿着绑王东的绳子防止他挣脱.....
“想什么呢,慕少侠?”
辛未伸手在发愣的慕朝眼前晃了晃。
慕朝回身,看了眼辛未,扯到身边一同坐下。
“把刚刚的经历说说,那个什么沙弥。别遗漏任何细节。”
事关重大,辛未严肃点头,正襟危坐,启唇缓缓道来。
“刚刚我.........”
沉吟片刻,心下已有计较。从辛未手里拿过画布在二人身前铺开,扯过辛未的手抚上画布。
“你摸。”
“这画布……?”
饶是再迟钝,现下也感觉出这幅画的不对劲。
常规画纸光滑,抚触略有些粗糙,但是这个画布却异常细腻,月光下也没有任何光线反射,仿佛都被画布悉数吞噬殆尽。
指间接触的地方泛黄皱起,竟让辛未无端想起了方才那小沙弥手上的肌肤纹理。
心中可怕的猜想让辛未无措地咽了咽口水,不确定地望向慕朝,“不,不会是,是,是人的……”
从辛未极力想他否定的眼神中慕朝挑眉,戏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你倒还没这么笨。”
“啊啊啊啊啊啊啊——”
辛未怪叫一声,连忙撒手,手中画布“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惨白的月光包裹住画布,让画上女子面色显得更加诡异可怖。
不过李三娘此刻还完整地躺在家里,那这皮也只能是另有其人。
辛未心中泛起一股恶寒,想不到李三娘魂魄背后竟还有此隐情。
这王东人模狗样却是如此狠辣之人。
辛未气不过,抬脚走到王东面前对着他的裆部狠狠踢了一脚,“真该死啊你,不仅害了李三娘一家,竟还祸害了其他人!”
“唔唔唔——”
王东痛苦地号叫起来,嘴被塞着听不清在喊什么,只能看见脸因疼痛而皱起。
“……”慕朝被辛未的举动惊讶到了,只觉得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见辛未抬脚又准备踢向王东连忙制止了她。
“等等,先问清楚。”
辛未收脚,怒蹬了慕朝一眼,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无辜受到殃及的慕朝顶着辛未的怒火,镇定地咳了咳,行至王东面前扯下了他嘴里的布。
“说吧,画布用谁做的?”
王东不解,恨恨怒视着慕朝,“你在说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是谁,跟踪我是何居心?”
见王东嘴硬,辛未上前一巴掌拍在王东后脑勺上,“还不给本小姐老实交代。”
脑后的巨痛让王东想起了辛未刚刚不留情面的一脚,顷刻就老实了下来,颤抖着将事情全部抖了出来。
内容和早先他们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上一样。
唯独漏了一点——画布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慕朝不语,神色凝重。画布上有让他熟悉的气息,要是是.....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没听到想听的内容,辛未气愤地又要动手。
王东连忙磕头认错,“饶了小人吧,两位大侠。我确实千不该万不该想着去祸害李三娘,但是现在二位大侠也拿到画了,那,那小人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说完,眼睛滴溜溜一转,偷偷打量着二人脸色,“也,也该放过小人了吧。”
慕朝紧盯着王东脸色,知道王东还隐藏了什么信息,但是此人嘴硬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其他的了,倒不如带回李三娘后再来处理。
思忖片刻,语含肯定地对辛未吩咐,“画布主人被剥皮制成画布后便一直寄托在画布之上,而你纯阴之体最适合作为他们的容器所以才盯上了你。此番还需由你进到画里把李三娘带出来。”
辛未张嘴想说些什么。
慕朝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辛未,继续补充。
“当然,我肯定在外面助你。这个玉牌,你且拿着,稍有不对即刻对着玉牌喊我。”
辛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从慕朝手里接过。
玉牌呈方形,透绿发亮,通体温润,表面精心雕刻着一朵五瓣雪莲。莲花花瓣错落有致,包裹着中间一点红,伸手细抚玉牌竟通体散发着淡蓝色冷光。玉牌翻转,一行小字刻于右下“青川道人留”。
青川道人?
辛未惊奇不已,却突然看见玉牌冷光忽闪忽亮。
“看路,别研究了。”
“啊”辛未惊呼,玉牌里竟出现了慕朝的声音。
“玉牌能与我时刻联系,我须保证你的安危。”
慕朝清冷的声音透过玉牌细细传来,倒让辛未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自在起来,仿佛能嗅到慕朝身上初雪的冷气,一层一层环绕在身侧。
“说话。”
察觉到辛未那边没有任何回答,慕朝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嗯嗯,知道了。”
辛未回神,才醒悟过来自己从接到玉牌那刻起已然被慕朝送到了画里。
还是熟悉的羊肠小道。
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将齐人的小腿,冷风刮过,杂草迅速颤动,不断发出怪异的响声。四周树木密布,一轮怪异的红月高挂于夜空,零散地投射下苍凉的月光。
辛未抬头,几只黑鸦凭空出现,盘旋在辛未头上凄厉地怪鸣,声音呕哑难听。
一丝凉意悄悄爬上脊背,辛未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捏紧玉牌,不断安慰自己,这次还有慕朝在呢。
“慕朝,慕朝。”
“在。”
“额,你,这个玉牌上面刻的青川道人是谁啊?”
没话找话,她企图靠和慕朝说话来分散注意力,减少心里的恐惧。
“玉牌是我师父所做。”
慕朝闲坐石阶,右腿曲搭,左腿随意地摇晃,鞋底刮过阶上落叶,发出娑娑细响,月色如练,少年肩上盛满月光,平日沉墨的瞳孔添了几分神采,晔晔若海上珠。
四下静谧无声,无端拂过的冷风将少年声色中一贯的冷冽冲淡了几分。
“你师父?”
辛未果然来了兴趣,步子也迈得愈发大胆。
“嗯,我师父。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语气不耐,但辛未能从中听到慕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暖意。
才将将相处两日不到,慕朝看似随意,和辛未斗嘴,但是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叫人有些难以接近。
此刻谈起他师父,倒是让慕朝这个人显得更具体。
不过,却是一直没听过慕朝谈起双亲。辛未敏感地猜到,这可能是慕朝难以触及的话题。
思及此,心里隐晦地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些许蚂蚁爬过心脏,一股痒意传来,不自在地伸手拍了拍胸口。
“慕朝。”
“我在。”
“你的名讳我第一次听就觉得很好听,是怎么来的啊?”
话才出口,辛未就有一丝后悔。名讳这个东西可不是自己父母给的吗,才说不能碰这个话题的,忙出口想要挽回。
“啊不是,我是问──”
“这是我师父取的。”
“嗯……”
“她整日念叨一句酸词,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便随意给我取了慕朝,说是什么一万年太久,叫我只争朝暮。”
嗓音低沉,语气含笑,拖着长长的微调,如同转述着昨日才发生的趣事。
“要我说,她就是给我随意乱想的名字罢了,哪来这么多的由头。”
少年轻嗤一声,理智回还,声音里染上素日的寂寥。
辛未沉默点头,后意识到慕朝看不到才又出口应承,“没有,是好听的。”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羊肠小道一换,出现了刚才的那个破庙。
不是吧,又来。
辛未惊骇,“慕慕慕朝,又来了。”
仅凭辛未的话,慕朝想象不到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出声安抚辛未情绪。
“别怕,有事直接对着玉牌喊我。”
语毕,将玉牌换至左手,一掀袍子快速起身,右手捏决在地上布阵。
枉死之人心里怨念极深,好不容易等到纯阴之体可以当作容器重回人世却被辛未逃脱,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这边得先将锁魂阵布好,那边情况不妙,他也得入画救人,只是因着体质的关系极容易将怨魂逼走,须提前布好锁魂阵将其困住再作打算。
将玉牌胡乱塞进胸口衣襟,辛未这才警惕地观察四周。上次她大意踏进庙里,才让自己陷入危险。不过这也让辛未琢磨到一丝规律。
小沙弥包括那个石像并不能直接杀人,而是不断诱哄她踏进庙门这才破了禁忌。所以按理来说,只要她不破除某种禁忌,应当是没法伤害到她的。
思虑及此,辛未心中安定不少。
破庙未变,红色朱漆大门饱受风雨摧残脱落起翘堪堪立住,风一吹“吱嘎吱嘎”作响。辛未小心走近,停在门阶处只侧身往里探去,正殿仍然伫立着一尊石像,却少了先前辛未所看见的左右两座铜铸仙人。
殿内昏暗,看不太真切。
兀地,一道寻不到来源的刺眼白光照在了石像身上,辛未凝神细细端量。
殿内破败不堪,蛛网纵横,墙壁绘着五彩罗汉画像,或怒或悲,无声地注视着殿内。然风雨侵蚀,皆已脱皮掉色,但其精致的笔触都可见当时的辉煌。
腐烂发黑的供果,还未焚烧殆尽就被熄灭的香烛混着凌乱的脚印一路散着,直到正殿那尊石像底下。
石像束发金冠,嘴角微扬,双眸沉寂,视线悲悯向下,恰对着曾经每个来此祈愿的信徒,分明慈悲的模样辛未却总感觉心里发毛。视线移开,余光里石像却忽然睁开眼睛,跟随着辛未移动。
凝神再看,石像分毫未动,还是刚才模样。
却不是刚刚幻境里的石像。
辛未暗自思量,手伸进衣服里捏紧了方形玉牌,仿佛一剂强心针注入心里,紧张感消退不少,不由地放松了警惕。
辛未收回视线,往后慢慢退了一步。
“啪嚓”一声。
神经瞬间紧绷,低头发现是不小心踩断了一支还剩半截的香烛。
刚松一口气,脑中又忽地警铃大作,她刚才分明只在庙外观望并未挪动分毫,抬头却发现自己莫名进入了庙内,正对着面前石像站立。她没动,那说明是整座庙宇向她挪动了,像蛰伏的野兽缓缓将她吞噬,
而且按照整个庙内的装潢和地上供果腐烂发黑的样子,此地应当是久未有人踏访才对,这香烛也哪里会发出如此清脆的响声。
除非……
是有人近期还在给这石像供给香火!
一股寒意自脚尖蔓延到头顶,辛未下意识双手合拢抱紧了自己,安抚似的摸索了下双臂,凝神看向石像,右手探进怀里偷偷将玉牌拿出持于嘴边小声轻唤。
“慕朝,慕朝。”
“嗯,那边如何了?”少年清冽的声音透过玉牌缓缓传进辛未心里。
“这幻象……好像……和刚刚不——”
话未说完,辛未就看见面前石像向下的视线突然对上了她,牢牢锁定。
“怎么了?”
慕朝察觉到辛未的不对劲急急出声询问。
辛未维持着刚刚的动作不敢挪动分毫,生怕哪个动作不经意间惊动眼前石像。
脑中却快速转动,回忆自己刚刚所有的动作。
不对,不对。
这次的情形和刚刚完全不同,一时也摸不清,索性试探着,将脚向后一退。
——————
“……”
拧眉盯着手里玉牌,见其不再颤动发亮,慕朝默了一瞬,快速补充了句。
“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我进来寻你。”
收好玉牌,慕朝起身,从胸襟掏出一纸黄符,咬破手指快速飞舞其上,甫成,手一扬将镇魂符置于阵眼。
回头看了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王东,抬手打晕便立刻化作一道白光进入了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