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想学宣淮话的初衷是我想象不到的,嗯哼,是一个有点好笑和可爱的理由——为了骂人。他觉得宣淮话骂人很好玩。
不是网上调侃的那种羊叫咩啊咩啊咩啊……
《今朝如歌亦如诗》拍摄我缺席了两天,因为有个十分突然的个人行程外加游浩淞退役的事情。不过这档综艺本来拍摄时长还用不了半个月,统筹那边安排了一下,也不影响什么。
对于游浩淞退役的这个决定我还是有点儿吃惊的,他告诉我电竞大多数都是吃青春饭,他虽然热爱但也认为正值年轻应该去看看大好河山,再加上正好合约要到期了。我给他竖大拇指,又问他是不是因为现在的俱乐部待遇不好,不然考虑一下转会的事情?
他说不考虑,叫我结束了综艺录制陪他出去吃顿饭,他就要着急赶回去,一堆事情等着处理。
公司为了营业合作的事情,给到我和江闻一部电影试水,想看观众反应,叫我们挑个时间推送一下相关信息,当然,只是男二号。
结束《今朝如歌亦如诗》的录制后,我和江闻商量了一下过几天再发,毕竟拍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感觉遥遥无期。我当下忙着要去找游浩淞的事情,见他没什么行程,又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当然是拒绝,我本来不想过多挽留,又蓦然想起《今朝如歌亦如诗》录制时有个关于印象的环节,他写到觉得我温柔。于是就着这个话题和他聊了起来。
他说,“长相什么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没什么说法。”
“那到底为什么觉得我温柔啊?”
“就……”他思索了一下,“有时候觉得你人还不错。”
“比如呢?”我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
“比如给我弄吃的,早上不会一直吵我叫我起床……”
我恍然,“啊,你记得这个啊?”
参加综艺的嘉宾会轮换着担当叫人起床的责任。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不记得?”
我哼笑着不说话,等他再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被我拐到了车前。我拍了拍车耳朵,然后打开车门,做出一个请的姿态,“走吧,我的大少爷,赏脸一起吃个饭吗?”
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偏头,最终低了身子坐上副驾驶。
游浩淞大概是为了活跃气氛,一见面直接掏出纸笔娇滴滴地来了一句,“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我无语得想给他一脚,“神经。”
我靠近江闻,假装凑在他的耳边说话。游浩淞以为我骂他,求知似的目光看向江闻,“他说什么了?”
江闻看我,我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要记住你的立场,你和我才是一伙的哦。”
然而我万万想不到游浩淞这家伙直接扔炸弹,“我要告诉aunt你欺负我。”
因为他马上要回宣淮的原因,自然也将这个事告诉了我母亲,所以我没有料想到今天的聚餐我母亲也会过来。
江闻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我母亲要过来,他当下要撤退,谁知我还没来得及挽留,回头就见母亲出现在了包间门口。
母亲支持我的工作,我自然不会过多隐瞒什么,是以虽然我和江闻目前没怎么在公众面前露脸,但我母亲也是知道江闻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场合江闻也会在,所以有些吃惊,但她毕竟也是个常年在商场打拼的生意人,左右逢源之道惯是此间高手,不过只是简单招呼了几句就叫江闻不好再提要离开的事情了。
游浩淞更不用说,他本来就是个性格开朗幽默的,两人说了几句就聊得很开心。母亲打开随身的挎包拿出给游浩淞准备的礼物,递出去又意识到江闻在场,登时隔空点我,“不早说,害得我礼物就准备了一份。”
江闻连忙说,“没事的,阿姨,不用的。”
母亲气得用宣淮话骂我,“生旧叉烧好过生你。”
简直无妄之灾。
游浩淞听得懂,再加上这本来就是宣淮阿妈统一语句,他习以为常。只是江闻听不明白,又觉得看表情猜得出是不好的话。吃完饭我让游浩淞先行带着母亲回家,我送江闻回去的途中,他就问起我那话什么意思。
我给他解释是骂人的,意思大概就是生个叉烧还能吃,生我没用。
他听得发笑,又问我,“还有其它骂人的吗?”
“干嘛?好的不学,学骂人?”
“好玩嘛,用吃的骂人好好笑。”
我想了一下,说,“生旧薯仔好过生你。”
“什么?”
“生土豆比你有用。”
他气得要握拳要捶我,但见我开车,拳头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于是我们聊天开始热络起来,宣淮话毕竟是七大方言之一,但因为我自己后来离家,一些很拗口的我自己都说不来,更别提教别人了。不过也还是能说上一些。我本来可以让他自己买一本宣淮话词典自己学,但这样估计他就不会向我讨教了,因此没提过这话。
再者我猜想他只是一时兴趣,因此只挑一些简单基础的教给他,比如你、我、他,吃饭、出去玩什么的简单词汇。
他学得挺快的,我又提出要检查,打出字给他,叫他发语音给我。
刚开始说得别扭,后来倒是有几分像模像样的意味。
九月初公司推送了我和江闻作为男二的电影《此时问朝阳》相关,已经过去了两天,我正刷着后续反响评论,他给我发来一句语音,我点开一听,“今日嘅天气唔错喔,不如我哋一齐出去玩?”
我回复:【好啊。】
江闻:【什么好啊?我说得好啊?】
【哦,你不是约我出去玩吗?】
他回敬我一个无语的表情包。
只是简单的学其实没有什么意思,为了引起他的兴趣,我还和他打了个赌,我教给他的,如果学得好,我就请他吃好吃的。相反如果他答错了,就是他请我。为此我搜罗了很多经典的宣式早茶的餐点照片,他答对一次我就让他挑一个,等到兑现那天一次性请他吃个够,才不过几天,他就已经积攒了十一道了。
但他不是那么知恩不图报的人,为了报答我,换言之就是交学费,这下借着他发的这条消息的由头,我又正好装糊涂,他便提出请我吃饭。
只是不巧,我本意确实只是故意装糊涂逗他,他说得挺标准的,但我今天没有时间。我上次提到的那位朋友生日到了,游浩淞这家伙回宣淮张罗,打算让我全程连视频给阿俊庆生。
我只好发消息说抱歉,江闻说倒是还省钱了。
没打电话,我猜不出他此刻会是什么语气。
游浩淞不愧是长了一颗八面玲珑的心,还特意在我这边订了蛋糕,就为了让我感受这个氛围。吹了蜡烛吃完蛋糕,他们要换场去酒吧,我只好挂线。
时间已经是到了晚九点多,我给江闻发消息:【我要是说我现在想吃,你还请吗?】
江闻:【你脸皮可真厚啊,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回:【刚好是吃夜宵的点。】
江闻:【我都休息啦。】
我:【抱着手机玩呢?消息回那么快?】
等了好几分钟,他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你管我。】
窗外夜风卷席,我盯着院中一棵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花旗木,看着那消息,突然只觉得好像是有神明指引,我随手捞起一件外套,拎着蛋糕出门。
我按照着历史导航来到曾送他回家的路口,期间他给我发过一次消息,问我想吃什么?可以给我点外送。我忍着没回他。
到达路口了才发消息:【我在送你回家的路口,你出来。】
他急得给我发了两个感叹号。
我猜他肯定在骂我。
我不断地刷着手机屏幕,我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不知道他走过来需要多长时间,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来。
时间已经快十点了,纵然九月的宣淮白日朗朗,但此刻天色已经是黑恹恹一片,路口两道的路灯下无数的小虫子扑簌簌地撞击着,路边还泛着一股泥土的腥气,我往脚下一看,出来得太着急,还趿着拖鞋,配着我的外套,不伦不类。
我心里正焦灼着要不要发个消息追问,江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拐角出现,见到我之后表现出十分愕然的样子。
然而我只觉得惊喜,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有点儿像是从很久不穿的衣服口袋里面翻出钱似的。
“你还真来了啊?”
我说,“难不成你以为我骗你?”
江闻微微皱眉,像是不赞成我的行为,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叫我的名字,“周司越……”
因为这一声,我感到有些不适,捏着蛋糕盒子的手指紧了紧,我明白,我此刻脸色一定很窘迫。
江闻抱着胳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挺任性的。”
我解释说,“没真想让你请我吃饭。主要是想给你送蛋糕。”
“我缺你那口蛋糕不是。”
“那你还不是出来了?”
我其实挺感动我这个行为的,但是江闻显然不买账。我把蛋糕塞到他手里就要走,他抓住我的手腕,我问他,“干嘛?”
“吃不吃饭?”
“不吃。”
“那我以后也不请你了,过了就过了。”
“想得美。”我还是被他三言两语又把心思勾回来了。
他上了车没输入位置,自己开车带我来到一条还挺热闹的夜市的隔壁的一个小馆子,
居然是一家烧腊店。
好啊,这就是他报复我的方式。
找到座位的时候,他还小声嘟囔,“生旧叉烧好过生你。”
我想生气,又觉得他故意做出来的摇头晃脑的姿态实在是可爱得很,怎么也恼恨不起来。
吃完饭送他回去,在路口我叫住他,“给你布置个作业。”
“什么?”
“今天教你新的。”
他将信将疑,我举起手,在他额头弹了个指崩,“现场教学你还不乐意了。”
江闻揉了揉额头,瞪了我一眼,“那你倒是说啊。”
我笑了一会儿,敛了神色,一字一句给他说,“闻仔,我鐘意你。”
说完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呢?
可江闻并不回答,只是看着我。
其实我看不清他瞳孔里面映着什么,但我能清楚我眼里的他清明又端正。
我想要逗弄他,不堪的却是我。
我只觉指尖麻木,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感受,可能就像是我方才翻到的钱被我母亲知道,她如同小时候没收我压岁钱那般拿走。
突然好像一瞬间,我手里面有什么东西握住了又松开,也或者是,我从来没有抓住过。
有些事情,有些话一定是局限于某一种场合和某一种关系下才能发生的,就像是这句话,其实我本不该对他说。
我赶紧将话题岔开,“太……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我走到车前,又回头嘱咐他,“蛋糕吃不完记得放冰箱。”
不待他回复,我开车溜之大吉。
我实在不该那么轻率地说出那句话。
尽管我可以解释,那是句玩笑话,或者只是为了配合语意才这样说。
可我说不出口。
因为某种层面来说,其实那话不算假,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喜欢漂亮的东西,漂亮的人也是。
漂亮的……
我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江闻会说我是一个任性的人了。
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呢?一个公司的同事,有一档还没有播出的综艺,以及还未拍的电影。可除却这些,我和江闻并不熟,我们差不多对彼此一无所知。我们只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当下,被现实境况绑在一起不得不朝着一条路往前的两个旅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