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理我了,那天从书南路回来后,我能明显感觉到我和江闻的状态又回到了第一次他坐我的车之后,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我觉得他有点儿奇怪。
我仔细复盘了一下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唐突了他,撑伞的时候为了避免淋湿他,我的大半个肩头都是在伞外的。后来我还请他吃了章鱼小丸子。唯一可能的差池就是我去取礼物的时候,因为老板是宣淮人,我自然下意识同对方用宣淮话交流。我反复思量,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将他晾在了一边,所以他生气了。不然我想不出来别的理由,毕竟请他吃的章鱼小丸子他都吃完了来着。
最终我推掉了那个练习生的综艺,只接了和江闻一起上的《今朝如歌亦如诗》,这档A级生活类综艺并不是华盛出品的,而是由靠着短视频发家的微乐传媒出品。虽然我和江闻现如今在公司内部定下了捆绑营业,但因为我和他没有什么流量的原因,公司很少给我们安排什么双人活动,再加上他总是不搭理我,我发消息他也回得很冷淡,有时候甚至不回,我想不到别的和他联络感情的方法。
公司制度虽然规定了每天到大楼办工打卡,但没事还是可以告休在家窝着,再者我和他也有各自的单人活动,在公司碰不上,私底下没理由约他,是以我们简直没有什么可以相处的时间。
随着综艺项目的推进,前采的时间也一天天近了。虽然采访是关于嘉宾,摄影这些不必全部到场,但笼统算下来还是浩浩荡荡十几个人。
行政那边安排了专车接送,不怪在公司第一次遇见江闻的时候他抱怨车上空调坏了。除了高层专用,其余统一都是公司待宰小羔羊,管什么咖位大小,统统打包带走。更遑论这档综艺本来就没什么热度,大多数嘉宾基本上都查无此人。因此早先就体验过那空调修了和没修的小型接送巴车,我有心自己开车去。
我坐在办公室掐算着时间,一边和朋友聊天。他是我在儿时就认识的很好的朋友之一,现如今是个小有名气的电竞选手,说是才刚刚结束了比赛,拿了名次,俱乐部给队员订了旅游套餐,正好是聿都,打算和我见一面。
我问他具体什么时候,他说是已经到了。
我怒斥他没良心,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早和我说。于是起身到厕所和他通电话。
“现在在哪儿?”
他在电话那头告诉我,“就在聿都,我现在发定位给你还是?”
“我待会儿有个节目前采要录,不然结束了给你说好了。”
“我队友忙着出去玩呢,我一个人无聊死了。干脆这样好了,你发位置给我,我过来找你,你采访结束我们两个直接出去怎么样?”
“也行。”我挂了电话给他发地址。
一看微信,好几条消息,行政的、公司同事的,都是说大家都在车上等着了,就差我一个人了。
糟了!忘记提前知会行政我要自己开车过去了。现下一车人等着我,我不好再提自己开车的事情,赶忙跑去停车场。
我着急拉开车门,嘴上说着抱歉,上了车一看位置,空余的位置倒是还有几个,但江闻就坐在第一排,并且旁边还是空着的。
捆绑营业这件事吧,其实公司大多数同事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会自觉分化出谁该挨着谁,谁出活动应该和谁一起。
因此我不做纠结,直接坐在了江闻的身旁。
我对他点头招呼,他扬起下颌扫了我一眼,然后别了目光转向车窗外。我没由来有点儿火大。
车开始启动,没开几分钟我就感觉闷热,窗户还是封死的。幸好随身背包里面还有个小风扇,我拿出来,余光一扫,瞥见江闻额角的汗珠,下意识移动扇叶对着他吹。
他看我,“不用。”
“哦。”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又将风扇扭了回来。
我坐车不好玩手机,容易晕车,因此没划开,只是在主屏幕看我朋友发过来的消息弹屏。
聊的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所以我直接大喇喇地举在眼前看,但江闻还是避嫌地更加偏开了自己的身子。
对方消息跟连珠炮似的,总结下来就是问我新公司如何?
偶尔聊天提起彼此境况,确实会说到工作的事,我有心会去搜索他的战队,比赛进程,他自然也会了解一下我的。
我看了几分钟,没忍住,想回复他,也有心想要抱怨几句。
但我另一只手不得空闲,因此只好轻轻碰了碰江闻的手肘,“帮我拿一下吗?”我扬了扬手机示意要回消息。
他拿过我的风扇,但还是对着我吹,我才划开屏幕刚刚准备打的字突然又不成型了,最终只回复:【还好。】
回复完,我没拿回风扇,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将扇叶对准他。
他还是说,“不用。”见我没有要接的意思,直接塞到了我的怀里,风扇靠近衣物,细小的风声变得瓮声瓮气起来。我转头看着他额角的细汗,觉得他实在矫情。
我问他,“你知道《公共的玫瑰》吗?”
他看着我,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法国诗人保罗·艾吕雅在里面写:男人不会成熟,男人只会变老。”
江闻眉头更沉,嘟囔了一句,我没有听清,追问他,“什么?”
“就知道你不会说什么好话。”
我笑着反驳,“这怎么不是好话了,这明明是真理好吧?”
“你自己不是男的吗?”
“所以我自己也觉得我幼稚不成熟啊。”我说着,又将风扇对着他吹。
他被逗笑了,这次没再将扇叶转向我,也没有说着不用的话。
·
节目前采没有什么特别意思,乌泱泱的十几个人,分到手里单独台词不会超过三句,差不多都是多多关照、多多关注、敬请期待什么的。
我躲在人背后和朋友聊天,还收到了我母亲的电话,见我没接,又改为了发信息:【浩淞过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讲一下啦?】
我在宣淮的这几位好友,都是当时居住的小区里面的周围邻居。老家是在成片的连栋排屋,后来为了我上学方便,又在市区买了房。我虽然祖籍是宣淮徽封的,但读书是在榕广。当时这位叫浩淞的朋友家在港岛还有房,时常带着我过口岸去玩。
港岛寸土寸金,著名的巨兽大厦一眼瞧过去,建筑密集程度令人咋舌。青门、下埔等地更是很多含有cyberpunk元素的影视作品中的首要取景地。
母亲口中的浩淞全名叫游浩淞,因为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关系,再加上同在一个学校,家中长辈不免也熟络起来。我母亲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我发消息问他:【你怎么给我妈说了你过来了啊?】
【aunt不是念叨着bakehouse的葡挞吗,我买了给aunt尝尝。】
【都多久了还能吃吗?】
【怎么不可以,你要不要,我给你留点儿?】
【不要。】
我对甜食没有什么格外的执念,虽有耳闻bakehouse的葡挞是欧洲旅居的都盛赞接近的口味,但我品鉴不出来。
我又回复他:【那你要先去找我妈还是?】
【你妈都过来了。】
我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好不容易采访结束,承了公司宣发部老大郑司予的情,才知道行政居然还在附近酒店订了包间聚餐。
可是现下我母亲已经带着游浩淞赶过来了,我无心逗留,再加上聚餐没有公司重要的高层,于是我给综艺策划的负责人发了个消息知会一声就打算撤退。
既然母亲过来了,那就没有在外面吃饭的道理。游浩淞家是在港岛有房子,而且港岛西式餐厅不在少数,但到底他还是在宣淮居住时间久。再加上他早些年就提前完成了学业,一心扑在自己的电竞事业上,跟着战队四处打比赛,口味被养得刁钻,到如今却格外想念我母亲做的梅菜扣肉以及糖醋排骨。
这不得不提到小时候他时常来我家蹭饭吃的事了。
母亲说,“家中没有做扣肉的梅干菜了,不过糖醋排骨还是可以做的,你先跟阿越玩着。”
我说,“本来他就是来找我玩的,叫你半道劫了去了。”
母亲拍我额头。
我带游浩淞回房间,给他说我父亲就要回家了。
在我父亲眼里,我和游浩淞的工作可谓是狼狈为奸,不管能赚多少钱,反正就是不务正业。
游浩淞不以为然。
吃饭时我才知道他这份轻松自如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他曾告诉我,电竞圈里面骂人那可是以亲戚为半径,绕祖宗一圈全方位攻击,对比起来,长辈的思想灌输那简直就是洒洒水了。
他很能顺着我父亲说,导致刚开始我父亲本来想要借机数落我的话头都被引了过去,两个人简直毫无代沟,相谈甚欢。我倒是没有什么多余想法,只是今天毕竟他是客人,母亲也一直在饭桌上关切,倒显得我多余了。
我趁着不注意,放下碗筷离了位。
走到窗边拿出手机一看,江闻给我发了消息:【怎么吃饭都不在啊,你有什么急事?今天没通告了啊。】
其实不是只有他的消息,但是也确实是只有他问了我这个话。参加综艺的所有人,只有他给我发了消息。
就好像是,只有他注意到我不见了。
我突然感觉先前喝下的汤此刻暖暖的滋养着五脏六腑。
我回他:【确实有事,我现在过来?】
【过来什么,早就结束了。】
也是,从来我家再到母亲做饭一系列操作下来,确实时间过去不少。我按着键盘不知道打什么,他的消息接踵而来:【你还没吃饭吗?】
怎么可能?
可我发出的消息是:【没呢。】
我还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骗他骗得毫无心理负担。
他回复我:【这边结束了,但是我还没回去,你现在在哪儿?】
我咬着牙笑,打字:【就在附近,不过我事情还没结束。】
要想办法拖一下时间,我一时半会儿赶不过去。
我更怕他不等,继续发消息:【要不然你等我一下,我处理完事情过去找你,你正好消消食,我再请你吃顿宵夜怎么样?】
我真怕他说不用。
但他只回了我一个字:【哦。】
我连忙捡起我母亲的车钥匙,我车还停在公司,另一辆在别墅那边,只能是开我母亲的了。路过小偏厅,在桌上看见了游浩淞的葡挞,顺道又提了一盒。
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眼见要到酒店,我就近找了个露天停车场停好车才给江闻发消息。
他给我发了个照片,我一看就是聚餐的酒店。
那就是在酒店的对面。
我走到人行道,没有红绿灯,我观察了一下左右车辆,然后见机跑了过去。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吃饭还跑什么,力气够吗?”
我说,“还好,想吃什么?”
“吃不下。”
我不觉得他这话扫兴,我反问,“吃不下你等我干什么?怎么不回家去?”
“谁叫你那么说了,我不等显得我多不近人情一样。”
我笑道,“其实我也不饿,我们逛一逛吗?”
他没说话,将手揣进兜里往前走,我后步跟上去。
走了一段谁也没有说什么,其实我很想问一问他到底记不记得我们很久之前就有过合作的事情,甚至还不止一次。
但我不知如何开口。
那天在车上,他说我花孔雀,我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或许是因为从事着这一份职业,打心底里总有一份得天独厚的自信,总觉得我既然吃得了这一碗饭,那总有人愿意为我驻足,也惦念着我。
既然我记得他,那他也理所应当记得我才是。
可事实上他表现得完全不知,所以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开屏表现。
有点儿好笑,又不是求偶什么的。
总归……大概是觉得挫败吧。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一块翘起来的地砖,险些摔跟头,还好我及时拉住了他。
“你当心。”
他怔着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抽出自己的手,说,“谢谢。”
“干嘛这么生疏?”
“我们本来就不太熟。”
“哦。”
我们并肩继续往前走,期间他问过我好几次要不要吃东西,我说不饿,又反问他,他也说不饿。
然后我把葡挞递给他,他说,“你没吃饭给我买这个做什么?你自己吃吧。”
“你尝尝,很好吃的。”
“那我要一个。”他借着路灯在我手上拆开包装。
我看见他微微低着头,脖颈在冷白的光源下细白莹润,从我视角望去的眼脸,精致得仿佛透明玻璃壁柜里的艺术品。
他感叹,“好漂亮啊。”
那葡挞上面裹着果酱,上面缀着同色的水果。
我盯着他的脸,应和,“嗯。”
是漂亮。
江闻抬头看我,“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我没移开目光,盯着他,“都可以。”
江闻愣了愣,挑了个蓝莓的拿在手里。我问他,“你不是喜欢吃草莓吗?”里面还有个淋满了草莓果酱的蛋挞。
他笑道,“我喜欢吃草莓,但是我不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
我说他,“怪里怪气。”
他瞥我一眼,咬了一口葡挞往前走。
当晚,我们走了许久,并没有说很多的话。临别前,他对我说,“明天见。”
我拎着还剩下三个的葡挞盒子,沿着原路返回。
聿都夏季的天气是连晚风都裹着燥热的,但我莫名觉得有点舒心。我好像又了解他多了一点。
江闻这个人,很可爱,还有点儿奇怪,还矫情。当然,也有点儿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