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门潜入的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让我总以为下一秒便会一脚踏进陷阱。然而直到我们全部的人安全入内,警惕中的陷阱也并未出现。
杜敏没有辜负我的力挺和信任。他带我们七拐八绕,拐着弯来到县衙一侧的偏门,告诉我们到了时,我很惊讶地发现门虽然是关着的,但门外竟然只有两个士兵站岗。这道门就是大户人家都会有的,平常用于运送货物、车马出入的侧门。但我之前每次过来见李严,马车都是将我送至正门,走的时候再到正门接我,没有机会到侧门这边来看看。即便没有杜敏指路,我们仔细找找也能找到,只是有他帮忙比较直截了当,省了费时费力。
“站岗的士兵怎么这么少?”我轻声嘀咕。
跟在我身边的杜敏很得意地说:“侧门一直守备不严,我觉得有机可乘,才向将军提议!”
我赞许地看他一眼,夸了几句,他更高兴了,毛遂自荐道:“不如由我前去打头阵!”
“这就不必了,你还是老实点。等一会打起来,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说完,我也不给他再争取的余地,与陈庆等人商量了一下。陈庆担心士兵数量太少的情况不正常,怀疑是圈套。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怀疑,但我更加倾向于认为,这种情况的确有点不正常,却不是因为布下圈套的缘故,而是因为无暇顾及。我推测,现在所有人的精力应该都集中在如何守住城门、展开反击,以求尽快击退来犯的魏军,而没有人会想到,竟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摸进侧门对他们展开偷袭。
“我们铤而走险的策略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弟兄们,待会进了县衙,能否擒获李严、立下大功,成败在此一举!”
我从每个士兵的眼神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苗,士气旺盛得一触即发,这让我信心十足。我将队伍简单分成三组,我自己、陈庆、筚红棘分别带一队,准备等会冲进县衙后三路突进。司马昭跃跃欲试,但我按住了他,让他和我一起,跟着杜敏一起去解决看守士兵。
准备的剧本是让杜敏假装惊慌逃窜的平民,我和司马昭藏好武器,三个人慌里慌张地跑到门前,果然远远就被士兵喝止。杜敏大声呼喊:“我是东城杜家之子!有要事相求!”
两个士兵迟疑起来,显然“东城杜家”的名头他们是知道的,并且这个名头很管用。二人收起指向我们的长矛,等着杜敏跑到眼前。我跟司马昭低头跟上,等杜敏停下脚步大喘气、两个士兵指着我们发问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藏起的短刀,一人一个干掉士兵,踹开并未锁死只是关上的院门,不费吹灰之力地冲了进去!
鲜血喷溅的时候,杜敏明显被吓住了,呆在当场无法出声。我第一时间冲进院子,手起刀落不停歇地砍倒几个围上前来查看的士兵。司马昭紧跟着我,我俩面对十几二十名士兵,心照不宣地闷着头只管砍人,完全不理会士兵的呵斥和质询,用的全都是速战速决的拼命招式。好在陈庆等人迅速跟上,我们的苦战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蜂拥而至的援军便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开始碾压守军。
得空抽身的我回过头来,发现杜敏仍然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瞪大双眼看着我。我一把将他拉了个踉跄。
“别站在那发呆!这回知道害怕了?”
他险些跌在我身上。我扶着他,殿后的几个人已经将倒在门外的两具尸体拖进了院子里,关上院门并从里面反锁。用不着我下令,陈庆的小队在全歼了反抗的士兵之后,又分头搜索每一间房舍,将遇到的人——无论平民还是士兵,统统杀死。筚红棘则带领他的小队,控制了通向前院的道路。
尸体、鲜血和惨叫让杜敏脸色煞白,攥着我的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没有时间顾及平民。倘若他们有一个人去通风报信,我和一百五十多个兄弟就成了瓮中之鳖。”我盯着他,“你现在懂了吗?打仗并不像你听我说故事那么威风,充斥的全都是残忍和血腥!”
他抖着嘴唇看着我,眼中泪光涌动。我用力拽着他,呵斥道:“想活命,就把眼泪憋回去!既然你自己选了要报恩,就坚持到底!”
他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用袖子抹了把脸,放开抓着我不放的手。我招呼司马昭:“待会若我顾不过来,你也帮着照看照看他。”司马昭应了声“好咧!”我看到杜敏脸上掠过一丝羡慕,大约是觉得自己和司马昭年龄相仿,面对同样情景的表现却天差地别。
安抚了杜敏这个不稳定因素,陈庆那边也肃清了整个后院。三支小队迅速整饬,由筚红棘担任前锋,我和司马昭居中,陈庆殿后,朝前院渗透过去。按照常识推断,李严和其他文武官员应该都在前院正堂,主要的戒备力量也应该在那边。后院这边算不上漏洞特别大,只是在这个时候,一般是不会想到会有一支生力军突然偷袭自己老巢的。
下一进院落本是府衙中常驻士兵的宿舍,此刻却几乎是空的,估计士兵都被紧急集合起来,集中待命。我们走的这一侧不经过李严的住处,因而避免了与他的家眷相遇。不过他的正妻并不在永安,在身边照顾的只有侍妾,想来无法作为人质要挟他。
再往前,距离正堂不远,打头阵的筚红棘停下脚步,不敢贸然出击。我示意司马昭看好杜敏,摸到筚红棘身边,和他一起伏在院门旁窥探。前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能听到激烈的争论声,前来报告战况的士兵络绎不绝。我清楚地辨认出李严的声音。如我所料,他果然没有亲自前往最前线。
但我和筚红棘都无法确定前院到底有多少人。
从院门处向内偷窥,视野受限,能够看到的仅有一小块位置和部分士兵,从我们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有多少骨干官员聚集,更看不见李严本人。我推测聚集的人不会少,而且正常来说,县衙正门外可能有更多的士兵在等候命令,看自己要去哪个方向支援。一旦开战,我们的一百五十多人肯定在人数上不占优势。我甚至不求势均力敌,只希望不要相差悬殊。
荜红棘用眼神向我询问,我做了个再等等的手势,竖起耳朵想试试能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无奈他们是在厅堂内谈话的,只能听到零星词句,实在听不清完整内容。倒是前来通报战况的士兵是在院子里说话的,听得一清二楚。
根据传回来的情报,城南门已经完全被魏军攻占,城门倒塌,守军败退。随着魏军大队士兵的涌入,巷战已从城南开始爆发。城外水军营寨遭遇突袭,许多战船被烧,少数能够应战的也被堵在狭窄的水域范围内,无法突破优势魏军战船的封锁,正在苦苦支撑。
士兵的每一项汇报都能引起屋内的激烈反应,我听在耳中,暗喜在心。看来司马懿的战术相当成功,目前的战况对我们十分有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严扳回局面。
我忽然想了起来,低声问筚红棘:“是不是还剩了火油?”
他点点头“还剩不多”,说着将装火油的陶罐递给我。我拿过来看了看,发现还剩下大约三分之一,显然不足以引燃一场猛烈的火情。
我让筚红棘盯住前院的动静,拿着陶罐来到杜敏面前,割下他衣服的下摆塞进罐中。杜敏惊得差点叫出来,被我及时喝止:“别出声!回头我赔你一件就是!”
并非我喜欢用他的衣服,而是因为只有他的衣服有最多的布料可以撕。看料子的质感,衣服肯定不便宜,就这么撕了确实有点心疼。
做好了简易□□,我悄悄吩咐全体士兵,待会跟我冲进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千万不能手软。筚红棘小队负责前锋,陈庆小队殿后,我和司马昭小队的任务,则是冲击正堂、直取李严!我另外交给奚英一个任务——带人第一时间关闭前门,阻止可能等在门外的士兵冲进来支援。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众人彼此凝视,悄无声息地长刀出鞘。
我看向杜敏,低声对他说:“你自己藏好了,别被人误伤。我顾不上你了,你自己当心。”
他面呈惧色,点了点头。我扫了一眼众人,郑重地点了下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筚红棘和奚英紧紧地握了下手。
转身,筚红棘奋勇当先,以雷霆之势冲过那道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院门,手中的弯刀在火把中寒光闪动,鲜血立刻混合着惨叫四散飞溅。他的小队没有一个人落后,奚英更是跟在他身后第二个冲出去,灵活轻盈的身姿配合着狠辣华丽的刀法,直扑决定胜负关键的大门。
前院的蜀军将兵猝不及防,一时间乱作一团,没反应过来之前便被杀死杀伤了一拨,反应过来的人才想起拔刀抵挡。我冲出去时第一时间抓起一根火把,无视混战中的双方士兵,径直冲向正堂,点燃浸了火油的布条,将陶罐朝着李严的方向掷过去。
陶罐砰然落地,爆裂开来,火焰四溅。粗糙的石油水毕竟不能与精炼过的汽油相比,简易□□效果有限,充其量是让李严和他的幕僚们吓了一跳。但这已经足够。我趁着这个空档冲进厅堂,带着如狼似虎的司马昭,在小队士兵的掩护下,一口气逼近李严身前。我大喝一声举刀便砍。
“李太守!事已至此,速速投降吧!!”
“夏侯称!!”
李严怒极,仓促间拔出佩剑挡下我的环首刀,被烟火撩红的眼睛充血圆睁,看起来十分吓人。
“夏侯称!你竟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本官吗!?”
我笑:“兵不厌诈!”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奋力振开我的刀,怒道:“你以为你孤军深入,今天能够全身而退吗?李严尽管为你所骗,这里也不容你来去自如!”
“形势已经明朗,容不得太守自欺欺人!太守身居高位,阅历广博,当有洞见之明!”
他抿着嘴不说话,剑招愈加凌厉,似乎想要证明他并不打算放弃抵抗。我暗自着急。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深知凭我这点人手,拖延久了,等蜀军从最初的混乱中冷静下来,必然会因为人数劣势而陷入危险境地。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李严,一切便能尘埃落定。
无奈李严的抵抗相当顽强不说,他的亲兵、亲信也是拼了命地要保护他。我数次被人横插拦截,尽管我发了狠地强行摆脱,无奈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关键时刻,司马昭洪亮的声音大喊:“叔权哥!我来助你!!”
他一加入战团,我顿感如虎添翼,平空爆发出一股豁出命去的狠劲。两个人、两把刀,仿佛无坚不摧,终于跨越了由舍身保护李严的士兵和将官们组成的生命防线。
随着司马昭一声大吼,他的刀深深砍在李严的胸甲上。我急忙大喊:“子上别杀他!”
司马昭抬脚将李严踹到在地,顺势抽出了刀。他冷漠地睥睨着倒在地上的年长武将,咬牙切齿地说:“要是义权有个三长两短,我司马昭绝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