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着的几个副将忍不住偷笑,傅珉狠狠向后睨了一眼,他们这才消停。
估摸着他们不是刚办完差,就是准备去办差,粮肉分发用不着他们去督查,看那全副武装的样子,倒像是准备出兵?
“今儿风大,你不好好在营内待着,怎么出来了?”傅珉心疼地替他拢了拢衣裳。
江展暮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脸被遮在大氅里,说话带着嗡声。
“再呆下去我就快憋死了,知道你疼我,可也不是这么疼的,好歹也让我出来透透气。”江展暮嘀咕道。
傅珉发笑,十指交扣,牵着他的手,在他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好好好,我带你逛逛,肯定不让你憋死。”
傅珉打了个手势,示意副将们去指挥营里等他。
果真,江展暮嗅出点战火的气味来。按照他对郭天君的了解,那位地地道道流氓头子出身的叛军将领是不会允许自己这么窝囊从傅珉手下败退的,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郭天君派出了小股兵力在傅珉的运输线上做骚扰。
傅珉拿了个刚烤好的红薯,表皮烤的很焦,他用布裹着,小心撕开一部分,喂到江展暮嘴边。
旁边还有不少小卒,江展暮往后缩了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将军别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来。”
傅珉笑了声,指尖撇下一块塞到他嘴里,甜丝丝的。
“这边都是我的人,你尽管放心。要是他们谁敢出去到处胡说,我一定拔了他们的舌头。”
江展暮咕哝道:“敢情少将军的威名是依靠如此残暴的手段打下来的。”
“暴力是一定的。”傅珉挑眉道,眉角扬起一股威严,信誓旦旦道:“弱者只会依附强者,我若像你一般柔柔弱弱,叫我如何服众?不过呢,残忍倒谈不上,你见我什么时候残忍了?”
“每天晚上。”江展暮冷哼道,抢过红薯抱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傅珉跟上去,趁旁人没看到,一把抱住他的腰,“这点我倒不否认。”
他把下巴搭在江展暮肩上,张着嘴讨红薯吃,老远看去,倒真有种老夫老妻的意味了。可若真的是老夫老妻那多好,江展暮在心里叹气,剜了一块红薯到傅珉的嘴里,傅珉贴在他耳边道:“多谢夫人赏赐。”
江展暮的脸倏地红了些。
可惜他们不是寻常的老夫老妻,当年一句玩笑,竟一语成谶,如今两人当真成了敌人,至于何时刀剑相向,兴许是随时。
傅珉牵着他逛了一会儿,江展暮看到县里的百姓此时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神情,他们对这支军队究竟是朝廷军还是叛军其实根本不在乎,大家长着相似的面孔,无非就是背后的政治集团不同,老百姓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打呢?
既然本来就是一家人,那谁能让大家吃饱饭,那老百姓就拥护谁,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了。
江展暮这时候说不出什么凛然大义的话来,尤其是他面对的是他的丈夫,他只好笑了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八十岁的老头子都不如你叹气多,年纪轻轻的,就该朝气蓬勃,老叹气做什么?”傅珉抬起他的下巴打量。
他扭过头,又被傅珉给掰回来。
“我要回去!”江展暮生气大喊。
傅珉兴味盎然道:“回哪去?”
“回雁州!我要带着雁州卫上下和你决一死战,就算死了也要留个清白在人间,不让我在死后被人戳脊梁骨,说我既食君碌却不为君谋!反而是与你……”
“与我什么?”傅珉揉着他的下巴尖,眼里带着宠溺的笑意。
江展暮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与虎谋皮!”
傅珉弯腰将他扛在肩上,几乎是一气呵成的事情。江展暮上一秒还好端端地坐在,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烤红薯,下一秒,重心离地,望着落在地上的烤红薯,他在傅珉肩上手舞足蹈地叫唤。
“放我下来!你个混蛋!叛贼!你不得好死!”
齐祖良从指挥营里探出头来,大喇喇地调侃道:“哟,少将军,这是玩儿哪出呢?兄弟们还等你不?”
“滚回去等着!”傅珉吼道,回头不忘在江展暮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老远望过去,若非是江展暮还在动,别人只当少将军是扛了床褥子在肩上。
江展暮不挣扎了,低低央求道:“好歹你给我派个差事吧?我每天待着快闲出病来了。”
“给你的书呢?”
“都看完了。”江展暮眼巴巴地望着他,心想能让傅珉给自己派个出门的差事,最好是去马棚,这样他就好抓住机会偷匹马逃走。
傅珉把他放在床上,心想了会儿,随后叫人拿了几件衣服过来。
“也是,那你帮我把这几件破了的衣服缝了吧。”
江展暮只觉得眉心狂跳,气得拿起衣服扔在傅珉脸上。
“哈哈哈哈!锦颂那些小心思我奉劝还是收一收,我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好生听话些,否则小心屁股!”
“十三!”江展暮叫住他。
傅珉回过头。
“郭天君在吞云谷上吃过一次亏,必定会严加防范,但他不知道三十里外有处小路,你可带小股兵马,从小路绕道到他前方,杀他个出其不意,再令齐祖良带兵截杀,前后夹击,必使他溃不成军。”
江展暮当初说的是退敌,可他忽略了自己只是一个知州的事实,自己没有资格带兵,手中没有兵权,雁州卫的武器装备和整体素质远远落后于叛军。
可傅珉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傅珉,也许是为了弥补当时的遗憾,也许是为了城中百姓在围城时期的苦难,更或许,他是为了拉拢傅珉。
总之怎么样都好。
当夜,傅珉亲自领兵夜袭,将那股派来骚扰的叛军势力全歼于吞云谷外,此后半月,他再度率军多次与叛军正面对抗,火烧叛军后方粮仓,击杀多名将领,导致郭天君进攻中原的计划泡汤,此后郭天君的主力退守漠南。
傅珉返回萍仓,营中大兴庆功宴,江展暮拿着自己缝好的衣裳给傅珉穿上。衣服上的补丁打得简单又丑陋,针脚绣的歪歪扭扭,傅珉几杯酒下肚,立马就拉着自己的副将炫耀。
指着补丁说:“我家玉郞给缝的,厉害不厉害?”
齐祖良恭维道:“厉害厉害,不过我家娘子的手艺那就更好了,你看看我这个,这儿还给我绣了个梅花!”
“你娘子不就是会绣花吗!我家玉郞也会!那年我俩拜堂,他还给我绣了个鸳鸯香囊!玉郞,你说是不是!”
江展暮坐在一旁温酒,朝着他翻了白眼,哪知道下一秒他就被傅珉给搂过去,吧唧一声亲在嘴上。
四周掀起一股起哄声,江展暮直接从脸红到脚,傅珉喝醉了,只搂着他给人炫耀,“你说你娘子,你娘子现在在哪呢!我这个亲得着睡得着,你能吗你!”
“我输了我输了!”齐祖良大笑着举杯,“江大人,这杯我敬你,和咱们少将军在一起,真真是辛苦您了!”
“齐副将也辛苦,日后我家十三郎,烦您多加照顾才好。”
齐祖良是傅家的家生子,自小跟在傅珉身边,当年傅家出事,他正巧在外办差,这才免于一死,之后又随傅珉一起去了西北飞彪王曹鞍的封地,小时候翻墙爬树,长大了征战沙场,二人也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了。
酒过三巡,江展暮才壮起胆子问齐祖良,“玄阵军是当年傅侯爷留在西北的亲军,如今侯爷不在了,你们怎么还叫他少将军?”
齐祖良醉醺醺地摇了摇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当年去了西北之后,飞彪王将玄阵军还给了傅家,主帅自然就该是他,可他心里苦,只肯让大家叫他少将军,主帅的位置名义上还是老侯爷的。”
听完,江展暮的心顿时收缩起来。
他以为时间可以磨灭仇恨,哪怕只是一点点,然而傅珉不肯忘,也不愿意忘记,居然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
报仇的念头,从始至今,没在傅珉心中哪怕消磨一丁点。那股仇恨的火只会在心里越烧越旺,最终会烧毁整个大盛王朝,又或许会烧毁傅珉自己。
“少将军又添军功,想来飞彪王不日就会派人来恭贺将军,送来赏赐。”江展暮窝在傅珉怀里,掰开他的嘴灌下去。
傅珉拉着他的手,眼眶微红,带着点哽咽道:“再好的赏赐也敌不过你在身边,玉郞,我对你的心意,天地日月可鉴,若我变心,定叫我……”
不等他说完,江展暮猛地捂住他的嘴,“别说这些。”
指尖轻轻摩挲着傅珉的唇,目光缠绵地在那张脸上游离。
“卿卿,别说这些,我怕。”
他怕一语成谶,当真应验。
一晚上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傅珉早不清醒了,他这个年纪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精力像是永远也花不完,傅珉被逼着喂了几口酒,把怀里的人搂着越发紧。
从这个角度,他能见到江展暮微微露出的锁骨,大冬天地,被冷得有些泛红。
等江展暮再笑着灌他下一杯时,顿时一股火在小腹烧起来,将酒一口含在嘴里,俯身下去吻住朱唇,唇齿缠绵将酒全给推进江展暮喉咙里。
“咳、咳——堂堂玄阵军少将军,尽耍些下作手段!丢不丢脸!”江展暮埋在他怀里一通咳嗽。
傅珉抱住他站起来,酒气上头,险些摔了,引得江展暮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冲着大家伙喊道:“今晚酒肉管够!大家吃好喝好!本将军开荤去也!”
江展暮羞得把脸紧紧埋起来。
回了营,傅珉火急火燎地就开始撕衣裳,一秒也等不及。听着丝绸开裂的声音,江展暮心疼地不行,放平常他是不心疼的,江家本就富裕,几件丝绸衣服算得了什么。
可傅珉如今不是那么富裕了,攒了好些年的银子,自己平常吃喝都不舍得用,衣服到处都是补丁,却拿银子托人给他买了上好的绸缎找了上好的裁缝给做了几身好衣裳。
怕傅珉再撕,江展暮赶紧自己脱。
“玉郞今天好生主动。”傅珉酒意上头,越发兴奋道:“还敢说你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