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呢!”十六娘摊开手。
傅珉气道:“我这时候上哪儿去给你买?不是说好了等晚上出摊了给你买吗!”
十六娘立刻躺在地上撒泼打诨,“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现在不给我,我马上就去告诉爹爹说你和男人乱搞!”
傅珉脸色一变,“小十六!什么叫乱搞!你别胡说八道!”
江展暮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别吓唬小十六,什么拜堂成亲的,我看你也是惯会胡言乱语!两个男人拜堂,疯了不成?”
十六娘被他抱起来,往他衣服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告哭状,“十三哥大前天不洗脚就上床睡觉,前天烧了厨房说要给你做你爱吃的米糕,昨天说要把我的金项圈融了给你打发冠……”
江展暮听得直笑,“崩理你哥!你哥就是个混账东西!”
不过他俩确实说好了要来武昌观成亲,两个男人的事情搬不到台面上来,拜堂也就和过家家没什么区别,饶是江展暮今天确实穿了一身红衣裳来,那也架不住傅珉居然真的叫了自家小妹过来做见证。
他本来以为就是走个过场。
傅珉不解道:“这不是之前说好的,我叫我妹妹来,你叫你弟弟来?正巧今天你爹和我爹都在观里,也算是能拜个高堂,怎么说是过家家?”
江展暮这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不由得局促起来。
“父亲在是在,但成亲哪那么简单的?难不成你还真能叫父亲过来看我们拜高堂?”
这年头男子结契弟的事情不新鲜,不过爱得再深也到不了成亲这一步,两个男人拜堂,说出去被人笑掉大牙,悄悄拜一下就成了,搞得人尽皆知那就真成了笑话。
可傅珉似乎不这么想,他甚至算好了吉时,把江展暮拉到树下。
“堂是一定要拜的,我们先拜,等日后我们能自己做主了,我一定再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地把你娶进我家。”
江展暮红了脸,“十三,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
傅珉握住他的肩,惊诧道:“你当我是在说笑?锦颂,难不成你不想嫁给我?”
江展暮摇摇头,“可我没叫弟弟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十六娘叉着腰哼哼道:“你们快赶紧的!站好了!一拜天地——!”
桃花落英缤纷,那些吹锣打鼓的,放鞭炮的,此时一同响起来,就好像,真的是他们在成亲。
“二拜高堂——!”
他们朝着法场的方向拱手拜礼。
如果真的三拜过后就是夫妻,那从今往后,面前这个人就是彼此未来所托了,江展暮觉得傅珉在发疯,可也许发疯的人也有自己的。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轰轰烈烈,只着眼于当下,不肯思及以后,嘴上说了要生生世世,那就是发了誓一定要生生世世,即便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
“夫妻对拜——!”
但当他们行完最后一拜时,江展暮抬起头,对上傅珉的目光,心底猛地跳出一个想法,他无比确定,面前这个人,一定是他要共度余生的人。
再粗糙的仪式也无法否定他们三拜拜完的事实,是天地见证过的夫妻了。
江展暮信道,是武昌观的记名弟子,于是傅珉特地请人用金子打了对阴阳乾坤镯,叫天师开了光,小心翼翼地带在他手上。
“我这人向来不信神佛,但唯有你,我祈求各路神仙能让我们一辈子在一起。锦颂,自打我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非你不可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若我负你,叫我天诛地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江展暮捂着他的嘴,手腕上带上的阴阳乾坤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十三,别说这些,我信你。”
十六娘兴奋道:“两位新人!请入洞房吧!”
傅珉将他打横抱起来,叫十六娘在院门外守着,江展暮搂住他的脖子,脸上通红通红了,等到傅珉抱着他进了里屋,他看到床上有铺好的新褥子,褥子上放了红枣。
他被放在枣子上,拈起一颗放在傅珉嘴里。
傅珉低低喘着粗气,拿出一瓶软膏,手有些发抖。
他们都是第一次,生疏地疼地厉害,两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好一会儿才进入正题,江展暮死死抱着他,咬着他的肩,疼得浑身发抖。
傅珉轻轻顺着他的背,喘着粗气一遍遍在他耳边说情话。
“锦颂,好锦颂,你放松一些,我……我动不了……”
身体一阵钝痛,像是要一分为二了似的,江展暮把哭声捂在被子里,或是咬着傅珉,缓了好些时候才适应过来。像是被人扔进水里,又像是被人抛到天上,铺乱得不像样,枣子几乎都落在地上。
傅珉快疯了,看着江展暮扣紧的手指,拱起的脊背,绷紧的腿,那种爱了许久终于修成正果的兴奋感让他觉得自己就算立马死了,那也算是知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展暮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似的,整个人没力气地靠在傅珉身上,傅珉时不时低头吻他。
“本来是想叫弟弟来的,可你也知道,我弟弟连个外室子都算不上。他母亲是个唱戏的窑姐,要不是前些年得病死了,看他实在可怜,母亲也不会松口将弟弟带回府里,只是至今只肯对外称他为养子,到现在也没让他入族谱。”
江展暮有气无力地说道:“母亲把你视作洪水猛兽,叫启阳来,万一被发现了,我怕连累他挨顿好打,还是算了。”
傅珉轻轻揉着他的腰,“也好,依我看,你那个弟弟年纪虽小,心思却不简单,江府上下谁都不待见他,只有你把他当弟弟看,可不见得他就记你的好,你还是要长个心眼才是。”
今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他俩在舍不得也是要回府吃晚饭了,眼见时间不早,两个人刚准备穿衣服回去,依依不舍地亲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十六娘的尖叫声。
“哥哥!哥哥——!”
傅珉竖起耳朵听了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好!”
“怎么了?”江展暮还有些疲,衣服还没穿上。
下一秒,门被人一脚踹开。
傅侯爷气势汹汹地进来,“傅十三!你个混账东西,给老子滚……”
话还没说完,傅侯爷看到江展暮,顿时脸色惨白。
江大人火急火燎地跟上来,“老兄,老兄,孩子也是到年纪了,男女之事实属正常,气大伤身,你别太怪孩子。”
可当江大人看清床上另一个人时,整个人吓得浑身瘫软在地。
当天,傅珉跪在檐下被他爹打得皮开肉绽。
侯爷每次挥鞭都呵斥大骂,“我叫你乱搞!居然还敢搞到江公子头上去!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搁!”
傅珉死死咬着下唇,就是不肯服软。
看着他满身的血痕,江展暮没管在旁边唉声叹气的父亲,心疼得冲过去,跪在地上求侯爷别再打了。
“父亲,侯爷!千错万错都我的错,别再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他拉着傅珉哀求道:“十三,十三你认个错吧!”
“我没错。”傅珉脸上没了血色,眼神却很坚毅,他双手死死握着拳,嗓音虽哑却又中气十足,“我知道父亲和江大人生气,成亲是我提的,也是我拉着要入洞房的,一切和锦颂无关。要打要骂我毫无怨言,只求别打骂锦颂,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你还挺有骨气!看我今天不把你骨气打烂!”
傅侯爷气昏了头,也不管江展暮还在边上,重重挥起鞭子。傅珉眼见不好,立马将人护在怀里,那一鞭子便深深打开他肩上的皮肉,不断淌出来的血一滴滴落在江展暮脸上,他恐惧难过不知所措,他的眼神落在院门前,看到江启阳悄悄躲在后面。
傅珉死死咬住唇不肯叫一声疼。
他觉得傅珉真的就快被打死了,可傅珉就是不肯认一句错,像是头犟驴,任凭前方是悬崖峭壁刀山火海,也绝不回头。
“别哭……锦颂……我不疼……真的……”傅珉苍白地笑着安慰他。
后来江展暮再想,自己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发誓要永远爱这个男人,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改变。
忠贞不改,至死不渝。
鞭子打过的地方,皮肉翻卷起来,药粉撒上去很快就被血浸透。
江展暮小心碰着他的伤口,问道:“若是今后政见相悖,我要变革你要守旧,也依旧如此?”
傅珉毫不犹豫道:“依旧如此。”
随后傅珉问:“那锦颂呢?如果以后我们成为了官场上的敌人,你会不要我吗?”
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江展暮想了想,笑道:“政见是政见,感情是感情,两码事,我爱你和我要杀你,可以同时存在。”
·
江展暮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下被汗湿了一大片,他仓皇地摸了摸身侧,傅珉大概已经走了很久了。
伤口好些了之后,傅珉同意他出帐走走。几个丫鬟替他更衣,披上傅珉给他的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掀开帐子的一瞬间,冷风拂面,他眯了眯眼睛,看到营区里有些忙碌,粮车一车接一车地拉,还有人赶羊杀猪。
身上皮草太重,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到底是在床上躺了太久,又亏了精血。江展暮是早产,生下来身子就不太好,好在是家中富裕,打小人参灵芝地滋养着,也补起来了,但还是有些偏弱的。
丫鬟扶他坐下,他叫来一个赶车的小卒,问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知道是傅珉从西北调来的粮草辎重到了,他又从自己私库里掏了银子,买了肉往百姓手里送。
前些日子傅珉就派了人把流民送回各家,各地缺什么补什么,如今又开始发粮,雁州下辖的几个县都能领到,一时间城中百姓高呼万岁,争着抢着要把傅珉迎进城。各种笼络人心的手段都用尽了,江展暮心里即为百姓感到高兴,又为朝廷感到头疼。
雁州曾经虽然算不上富饶,但百姓都能自给自足,手工业也很发达,城中富户也是不少的,但战乱一开始,朝廷四处征兵加税,又逢去年歉收,雁州一下子就萧条了。
江展暮曾多次向上峰请示,希望可以减轻税收,但上峰不允,他见民生疾苦却也无可奈何。话说朝廷也是无奈,北方叛军有郭天君,另有傅珉虎视眈眈,南方则流寇猖獗,人多势众,更为麻烦。
如此南北夹击,朝廷原说是先解决南方再解决北方,哪知朝廷军连连战败,其中缘由不是几句话说得清的。虽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可朝廷的银子拨出去了,粮草辎重全都偏向南方,若不是将领有大问题,否则怎么会打不过所谓‘流寇’?
江展暮为此时时感到忧愁。
连流寇都打不过,那傅珉和他背后的西北曹家军若是想入主中原,岂不是轻轻松松?他心想,自己必须要稳住北方,稳住北方就要稳住傅珉,只能招安,不能镇压。
但从傅珉收买人心这点来看,傅珉之意,绝不仅仅在西北,更不仅仅在雁州。
前路,艰难。
江展暮叹了口气。
“大人何故叹气?”
熟悉的声音传来。
傅珉骑着匹皂色马,一袭黑色朴素棉麻长袍,腰系革带,手握长戟耍了个挽花,便掀起一股冷风,让他看起来仿若是天上武圣下凡,威风八面气势汹汹。
风卷起沙子,江展暮看向他,鼻子微微皱了皱,“啊嚏——”
傅珉神色一惊,几乎是立刻滚下马来,将手中长戟交给身后的副将,忙不迭替他拢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