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斯人知 第74章 冷宫

景凝宫正殿的门锁打开后，旁边的侍卫推开了大殿沉重的大门，殿内的光景毫无遮挡的印入了眼帘。

皇后站在门口，见到内里光景后直接愣住了。

只见宁贵妃就趴在门口，距离她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也不知是死是活。殿内一片狼籍，四处散落着已经发霉的饭菜，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娘娘，您快退后些，小心凤体。”莲衣一边用手煽动着周遭的空气，企图驱散恶臭味，一边不顾规矩的拉着皇后往后退。

门外站着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熏的几欲作呕，两个侍卫赶紧关上殿门，小心的说道：“娘娘凤体要紧，不宜进入。”

“别，别关门，皇后，我要见皇后，求求你们。”宁贵妃眼见殿门要再次关闭，突然有了力气，沙哑着嗓子哀嚎道。

可即便如此，她再也没有起身阻止的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殿门再度关闭，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哭嚎。

皇后站在殿前的台阶下，默默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好歹是贵妃，就算犯了错，皇上也从未褫夺过她的位份，这样对待她太可怜了。找几个人进去扶她出来，给她吃点东西，好好洗个澡，带来偏殿见我吧。”

莲衣听后马上命令跟来的小宫女去办差事，几个小宫女一脸的苦相，先用帕子蒙住口鼻，不情不愿的进了正殿。

“娘娘就是心肠太好，她把您害成什么样了，这是罪有应得，您还可怜她，要奴婢说，就该让她这么臭着，活活熏死自己才好呢。”莲衣不满的在身后嘀嘀咕咕。

宁贵妃和五皇子长期给皇后下毒足足五年之久，这五年来皇后被折磨的不人不鬼、生不如死，多亏了上天保佑才捡回一条命。可即便不再服毒，皇后受损的身体依旧是不可逆转的，也就是说，皇后余生都将身体虚弱、疾病缠身。

也不怪莲衣如此的憎恨宁贵妃，皇后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待会儿不是还要和贵妃有话说吗，就当是为了咱们自己好了，她身上那个味道，难道你受得了？”

“也对。”莲衣这才释怀，走过来搀扶着皇后，柔声道：“娘娘，奴婢扶您去偏殿坐着吧，贵妃那边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您身子刚见好，可不能累着。”

“走吧。”皇后带头，一行人向着景凝宫的偏殿走去。

*

一个时辰后，收拾妥当的宁贵妃才来到偏殿。

她大约是吃了点东西，也洗了澡换了衣服，还是穿着平日里常穿的贵妃服制，花团锦簇、雍容华贵的。只可惜她满脸的沧桑，仿佛这几天里就老了二十岁，再不可能复昔日的光彩。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罪妇宁氏见过皇后娘娘。”宁贵妃不哭不闹，跪在皇后面前行礼磕头，一副老实认罪的模样。

“你居然就这样认输了，倒是让本宫意外，本宫还以为你会拼死不认错，死到临头了还诅咒谩骂本宫呢。”皇后看了宁贵妃一会儿后，才笑着出声道。

前两日，守在景凝宫门口的侍卫每日来报，说宁贵妃非常的不安分，不是骂人就是发疯，还时不时的咒骂皇上皇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可是今日一见，她倒是老实的很，都开始自称“罪妇宁氏”了。

宁贵妃知道皇后是讽刺她前两日的行为言语，愈发的惶恐，拼命的磕头认错。“罪妇知错了罪妇知错了，求皇后娘娘息怒。”

“行了，你别磕头了，本宫不是来体罚你的，也不是来听你道歉的。你对本宫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恶劣至极，本宫绝不会原谅你。”皇后板着脸冷冷的说道。

她突然间感到心寒，为皇上之前的那番话心寒。

*

事情刚被揭发后，皇上就分别关押囚禁了宁贵妃和五皇子，放狠话说绝不姑息，他还将如何处置这母子二人的权利给了她，要她不必有任何顾虑，尽管按照自己的心愿处置。

那一刻，她真的很感动，以为皇上终于要为她做一次主，他能体会到她这些年的痛苦和绝望。

然而就在昨晚，皇上就找到她，转弯抹角的说宁家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家里几个男丁都是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若是处死了宁贵妃，只怕宁家会心存怨怼，不利于朝政。

她还未来得及失望，紧接着皇上又说，齐元莨到底是皇子，大凉还没有皇上处死皇子的先例，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若是事情传出去，有损皇家声誉。

震惊夹杂着愤怒，她当时口不择言的冷笑道：“既然皇上早就有了决断，就下旨好了，当初为何又要臣妾来自己做主？”

皇上脸上闪过一抹怒气，但或许是自知理亏，生生忍了下去没有发作，而是讪讪的说道：“朕只是提醒你，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考虑皇家的颜面，切不可意气用事，万事也要适可而止。”

“臣妾只知道杀人偿命。”皇后冷冷的说道。

“可……”皇上下意识的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心虚的看了皇后一眼，便不再做声。

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揪了一下，疼的她直冒冷汗。她无比失望的看着皇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似是难以呼吸。

虽然皇上只说了一个字，但她能猜到他咽下去的话是什么——他想说的是：可你不是还活着吗，哪儿来的杀人偿命？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皇后便知道她必须得放宁贵妃母子一条生路了，否则皇上日后一定会把这二人的死怪在她头上。她强压下怒火和悲痛，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关贵妃和皇嗣，臣妾不敢随意做主，还请皇上发落便是。”

皇上等的就是这句话，将早已想好的处决说了出来——宁贵妃打入冷宫；五皇子囚禁在府邸闭门思过，非招不得出。

至此皇后也看出来了，皇上想保住的只有他的儿子，至于宁贵妃的死活他其实不太放在心上，但是宫里人人都知道宁贵妃母子感情深厚，若是宁贵妃死了，五皇子早晚要恨上他这个父亲，所以连带着，他也得留宁贵妃一条性命。

这就是皇家的无情和自私，唯有他们齐家的子孙命才是珍贵，宫里的女人无非是用来传宗接代的，死了一个还有无数年轻的姑娘们可以填补上。

而对五皇子的处罚更像是做给皇后看，用来堵她的嘴的。仅仅是囚禁在府邸思过，连皇子的身份都没有剥夺，就这么关个一年半载的，等皇上气消了，随便找个好日子或是寻个由头，五皇子就能恢复自由身。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后只能答应了皇上的“提议”，在皇上走后，她命人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四皇子，意在告诉对方，五皇子死不了，他若有什么打算要尽早。

*

回忆戛然而止，皇后看着眼前俯首帖耳的宁贵妃，心里泛起阵阵悲凉，甚至有些同情宁贵妃。

今天来向宁贵妃宣告皇上的旨意，是皇上拜托皇后亲自前往的，看看，多么可笑，皇上连这份担当和勇气都没有，还得靠女人来帮他解决。

皇后可怜宁贵妃就是在可怜自己，她们这些后宫的女人们，无论是她这个皇后还是其他的嫔妃，其实都没有一个好归宿。最是无情帝王家，何况皇上还生性多疑、薄情、没担当…….

未嫁前，她们也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和容貌，本以为凭借着家世可以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但无奈或者被皇上看中或者被家族选中，她们听从男人们的命令进宫，把这一生都埋葬在深宫中，得不到丈夫的爱和尊重，在后宫中日夜提防争夺，最后只学会了对女人们下毒手。

明明她们都是高门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贤良淑德的好女儿啊，怎么在宫里的日子久了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恶毒而阴暗，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甚至罔顾人命。

可她们又得到了什么？家族的荣耀是她们父兄的，皇室的权利是她们儿子的，她们这些女人白白做了深宫牺牲品，最终换来的只有对其他女人的倾轧和谋害吗？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长跪不起的宁贵妃，皇后仿佛可以看到她的内心世界，她知道她也一定是后悔了。

沉默了许久，皇后终于艰难开了口。

“宁贵妃，你谋害本宫多年，本宫实在是恨极了你，若是按照本宫的意思，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解恨，但你是皇上的贵妃，最终的处决还得看皇上。皇上特命本宫来告诉你，即刻褫夺你的贵妃封号，打入冷宫。”

似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又似是早就看淡了生死，宁贵妃听完后只是哆嗦了一下，然后就很平静的接受了结果。

她深深叩首，沙哑着嗓音说道：“多谢皇上皇后不杀之恩，罪妇领旨。”

皇后反倒是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宁贵妃会闹个没完呢，“你倒是很冷静。”皇后讽刺道。

“罪妇自知罪孽深重，能留下一条命已是皇上皇后开恩。”宁贵妃说完，猛然抬起头来，睁大了双眼看着皇后，脸上写满了坚毅。

宁贵妃刚进来时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但此刻她一反刚刚的颓废和麻木，瞬间像回到了从前，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宁贵妃，双眼迸发出无限的生机，狂热的看着皇后，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

“娘娘，给您下毒都是罪妇一人的主意，您就是即刻绞杀了罪妇，罪妇都不敢有丝毫怨言，但五皇子是无辜的，他之前并不知情，后来发现后也是迫于无奈才隐瞒不说，但这件事没有经过他的手，请您放他一条生路。”

宁贵妃将事先想好的为儿子开脱的说辞娓娓道来，她难得聪明一次，没有肯定的说五皇子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茉衣死的时候指证的是他们母子二人，她若说儿子不知情更惹人怀疑。所以她只是强调儿子没有经手，最大的过错就是知情不报。

说完这番话后，宁贵妃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祈祷上苍保佑皇后一定要信了她的话，只要能报儿子一命，她甘愿余生都在冷宫吃斋念佛，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皇后其实看得出来宁贵妃在撒谎，这么大的事五皇子怎么可能不参与，就宁贵妃那个脑子，如果只有她一人早就穿帮了。再说了，那些下在她药里的毒经太医检查，是一种非常稀有的毒药，定京根本没人见过，试问宁贵妃一个深宫妇人是如何得来的？

皇后看着宁贵妃拼死也要保护儿子的决绝和勇敢，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她的两个儿子都没来得及养大就没了，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像宁贵妃这样，豁出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或许这就是深宫女人的命，不管多么的狠毒，但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可以豁出性命去保护的。

“皇上只是命五皇子在家闭门思过，你放心，他死不了。”皇后叹了口气，说道。她突然感到无比的累，再也不要管这后宫的争斗和纷扰，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李忠啊，你去打点一下，天黑之前送宁氏去冷宫吧，本宫累了，先回宫了。”皇后疲倦的起身，对着李忠吩咐道。

“是。”李忠恭敬的回答道，然后就带着新收的徒弟小为子去办差事。

皇后在莲衣的搀扶下，慢慢的向外走去。她的身体很虚，又操劳了许久，这会儿走起路来都是有气无力的，甚至有两次踉跄着险些跌倒，幸好有莲衣在旁边搀扶。

宁贵妃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内疚，本来皇后的身体只是虚弱了一点，但就是因为她长达五年的下毒，折磨的皇后几乎没了半条命。即便今后不再服食毒药，皇后的身体也无法养回来了，她会在余生里受尽病痛的折磨，拖着病体苟延残喘着，甚至会影响到寿命。

都是她造的孽，是她一时的糊涂和贪心，伤害了一个从来没有害过她的人，也最终害了自己和儿子。

“皇后娘娘。”宁贵妃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不安，在皇后即将离开偏殿之际高喊道，“对不起，是我害了您，我对不起您。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望您日后多多保重，我会在冷宫里日夜念佛赎罪，为您祈祷。”

宁贵妃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大殿，皇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听完了宁贵妃的忏悔和道歉，很想告诉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临了却觉得再说这番话实在无意义，她只是淡淡的留下一句忠告，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在冷宫好好的活着吧，就当是为了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