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斯人知 第73章 卑微

宁贵妃被关在自己的景凝宫中已经第三天了。

这里是景凝宫的正殿，她一个人被关在里面，没有奴才伺候，殿门被下了锁。只有每日三餐的时候，门锁才会短暂的打开，然后一盘寒酸到最低等的奴才都不吃的东西被放在门口，随即殿门会迅速再度关上下锁，整个过程甚至等不及她说一句话。

没有宫人服侍，饭菜都是馊的，甚至连张睡觉的床都没有，宁贵妃就这样被关了三天。一开始，她还有力气闹上一闹，不是哭喊着要见皇上，就是哀嚎自己冤枉，再不就大声的咒骂皇后和四皇子。

她将殿内所有能拿得动的东西都砸了，时不时的用身体去撞门，或威胁或利诱门外的侍卫去找皇上，没人搭理便以死相逼，哭着喊着要自尽……如此闹剧每天都要上演好几次，可门外的侍卫像是聋子哑巴一般，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过一句话。

此刻的宁贵妃在闹了一上午后，终于是没了力气，也顾不上自己一贯高贵的形象，就这样合衣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这几天的夜里她都是这样凑合着睡的，一开始她还摆着架子，不肯随便就躺在地上入睡，她在椅子上坐了半宿就实在是扛不住了，好在殿内角落处的贵妃榻上还有一张虎皮做成的毯子，能将就着铺在地上睡一会儿。

养尊处优的宁贵妃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委屈，她就那么睡了一会儿，浑身酸痛的像是要散架了，可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床”了。

比起睡，吃的东西更是让她愤怒羞恼万分，送来的饭菜几乎都是馊的，每餐都是一个粗面馍馍，一碗烂糊糊的菜，外加一碗清汤寡水到可以当镜子的汤。

这些吃的就连宫里最下等最受欺负的宫人们都不会吃，如今却端来给她一个堂堂贵妃？她觉得自己收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每次饭菜送进来，她都会大发脾气，砸了那些猪都不吃的泔水，然后发了疯似的在空旷的大殿内又骂又闹，有两次甚至直接把自己折腾到昏厥过去。

对宁贵妃来说，这三天简直比三辈子还漫长，她遭受到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和羞辱，有时甚至大声哀求皇上杀了她，她不要这样屈辱凄惨的活着。

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就连入口的茶水都是事发之前殿内茶壶里剩下的；她每日只能睡在冰凉坚硬的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她没有宫女在身边伺候，就连出恭都是自己解决，恭桶就放在角落里，散发着恶心的臭味。

天气本就炎热，她又三天没有洗漱，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馊了的饭菜被她扬的满地都是，也没有进来清扫，味道又酸又馊；再加上屋内恭桶的臭味，三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尽管正殿足够大，也是臭气熏天……

昏睡过去的宁贵妃似乎做了噩梦，猛的打了一个激灵，嘴里发出尖叫声，身体“腾”的一起弹了起来，她浑身都是冷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刚刚梦到儿子死了，惊恐绝望之下才猛然转醒。虽然意识到那只是一场梦，但她依旧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心越来越慌，跳的越来越快。

不知道儿子怎么样了，这是宁贵妃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也是这三日以来最揪心的一件事。三天前，茉衣给皇后下药被抓了个正着，最后茉衣自尽，还供出了他们母子。

很快皇上就怒气冲冲的赶来了景凝宫，先是扇了她两个耳光，又抽了儿子几巴掌，最后狠心的将她锁在了景凝宫的正殿，不许任何人进入。

至于她的五皇子，则是被送回了自己的府邸关押囚禁。用皇上的话来说，他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处置他们这对丧心病狂的母子，绝不可能轻饶了他们。

就这样他们母子被迫分开，她再也无法得知儿子的近况，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有没有吃什么苦，是否像她一般遭罪。

她也曾试着打探儿子的情况，将身上值钱的首饰都摘了，要偷偷塞给守门的侍卫或者来送饭菜的小太监，想要知道儿子如何。但宁贵妃谋害皇后，闯下了滔天大祸，皇上震怒，整个后宫从主子到奴才都胆战心惊的，谁敢在这个时候收宁贵妃的东西帮她打听五皇子啊。

钱财再好，也得有命才能花。

宁贵妃折腾了三天，首饰都没有送出去，关于五皇子的消息更是半点也没有，她骂也骂了求也求了，却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过一句话。

刚刚她好容易睡着，又梦到自己儿子惨死，饱受惊吓和恐惧折磨的贵妃娘娘终于是忍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从小到大，她就没吃过这种苦，没受过这等屈辱。她既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绝望，又担心儿子的生死，再加上数日的饥饿和困顿，精神和□□上都受到巨大的折磨和摧残。

种种委屈、屈辱和恐惧在此刻爆发，她哭的撕心裂肺。除了绝望和惊恐，更多的还是后悔，她后悔为何要对皇后下毒手了，她为什么非要除掉皇后不可呢？

平心而论，皇后实在算是一位很难得的中宫了，她心肠好、性子温柔也不善妒，得宠的嫔妃她没有使过绊子，别人的子嗣她也没下过毒手。

皇后没有子嗣，不会为了儿子的储君之位和谁斗个你死我活。她广结善缘，失宠的嫔妃被欺负了，她会出面主持公道；得宠的嫔妃恃宠而骄，她也会小惩大戒，让她们知道在后宫的本分。她始终保持着中立，恩威并用的维系着后宫的平衡和和气，至少在“皇后”这个职位上，她做的很尽职。

所以她为什么非要杀了皇后呢？杀了她自己做皇后？可她身为贵妃，已经算是后宫中除皇后外最尊贵的女人了。如果她能和皇后处好关系，说不定在储君之位上，皇后还会帮到五皇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宁贵妃哭着哭着就自嘲的笑了起来，她恨自己的贪心和愚蠢，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儿子。虽说在罪行被揭发的时候，她果断的认下所有的过错，坚称这件事儿子并不知情，但显然皇上是不信的。

她明白自己肯定是难逃罪责，最好的结果也是进冷宫，她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她不知道儿子最后会落得个怎样的惩罚，也许皇上为了保全皇嗣而饶他一命，毕竟皇上注重子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仅仅是活着吗？再也没有继位的可能，甚至连皇子的身份、尊贵和体面都一并被剥夺了，做为一个普通人在世上活着；再不然就是干脆被囚禁在王府里，从此失去人身自由，如同囚犯般的被看管着监视着，直到死才能走出府邸的大门……

那怎么可以，她优秀的、骄傲的儿子，怎能受得了这等屈辱？从尊贵的皇子沦为阶下囚，本来是最有力继承皇位的人，却要眼睁睁看着皇位被自己最痛恨的敌人拿走，这份屈辱他受不了的。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果要这样卑微低贱的活着，他会不会选择一死了之？

不，她不能让儿子死，即便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即便明知儿子可能活的会生不如死，她也要儿子活着。这一刻，她不是什么贵妃，也不是宁家的女儿，什么身份地位、家族荣耀，统统滚开，她只是一位母亲，她要自己的儿子活。

一定要见皇上一面，或者是皇后也没关系。她会好好的认错，跪地磕头、道歉哀求都没关系，只求他们能给她儿子一条活路。

宁贵妃的哭声渐缓，她胡乱的用衣袖擦干眼泪，颤颤巍巍的起身，想要再一次的去哀求守门的侍卫，然而她刚站起来，一股恶臭就从鼻端直冲大脑。

她再次跌倒，趴在地上剧烈的干呕起来，已经三天未曾进食，她胃里空空如也，就算是吐都吐不出东西来。

毫无尊严可言的贵妃像条濒死的狗一般，趴在地上干呕不止，只有一股股的酸水被吐出来，她边吐边咳嗽，然后被呛到，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她再也没有半分贵妃的模样，就好像街边的乞丐，肮脏而绝望。

不知缓了多久，宁贵妃终于好过了一些，可是此时的她连起身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这样半趴在地上，拖着身体，双臂用力，如同下身瘫痪的人一样向前爬去。

爬到了门口，宁贵妃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哐哐”的拍打着大门。“有没有人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后，求求你们帮我通传一下……”

没有人搭理宁贵妃，门外就好像空无一人般的鸦雀无声，可是宁贵妃知道，外面有不少于十人的侍卫队在看着她，她只能一直求一直求，求到有人来见她。

她就这样从天亮敲到了天黑，一双手都拍肿了，嗓子沙哑如同粗糙的沙粒。就在她再也喊不动即将绝望之际，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以及门锁铁链晃动的声音。

一开始她以为是来送饭了，就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死死的抱住送饭的小太监，逼着外面的人去找皇上皇后，或者她干脆就趁机爬出去好了，有本事那些侍卫就砍死她。

就在她做好准备，预备拼死一搏之际，门外又响起侍卫们请安的声音。

“皇后娘娘千岁。”

来了，宁贵妃的眼睛顿时一亮，犹如久逢甘露，重新迸发出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