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惊 第4章 赠春

贺京逸坐在敞亮的厅堂里，撑着手臂，手掌支着脑袋，狭长眼睛微眯，一股子困意被他体现得淋漓尽致。

年过半百的夫子手里捧着书，长长的白色胡须就像瀑布般挂在胸前，嘴巴里也念念有词：“古云：术业有专攻……”

贺京逸听着听着只觉得无聊至极，还没窗外的鸟兽虫鱼的欢叫声来得有趣。

林瞿坐在一旁，看着夫子已经往贺京逸这边走来，而贺京逸本人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于是犹豫了半天准备伸手推某人一把，但是早就为时已晚。

夫子被面前的人气得肝疼，声音里都饱含怒气：“贺京逸，你给我站起来，你说我刚刚说了什么？”

贺京逸眯着眼，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落在从窗棂溢进来的光亮里，更显得身姿挺拔。

他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带这些漫不经心，拖着调子，把夫子刚刚说的话毫无遗漏重复了一遍：“古人云：术业有专攻……”

末了，他咂了一下嘴，眼尾勾了起来，笑得惬意：“夫子，您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

夫子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但是念着贺京逸把他的话完完本本复述了一遍，火气总算降下去了一点点：“你说我什么说错了。”

贺京逸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指着面前桌上的书页：“不记得了。”

夫子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发火，只是让贺京逸坐下来了。

贺京逸觉得夫子的课一如既往的是真的很无聊，于是趁着夫子不注意，转身一个翻身就出了窗。

林瞿看着动作早已熟练的贺京逸，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什么时候有人能管管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老天爷能拍下来个人来降服他。

贺京逸溜出了厅堂，往行人四散的街道瞎逛，感受着初春的带着潮意和凉意的晨风。

他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间穿梭，走得不紧不慢，每走过几处地方，总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随意停在了一个向来是女子最爱的首饰摊面前停下了脚步。

入目是质地清澈的青绿色的翡翠点缀在银丝缠绕而成的有着层层叠叠花瓣花朵的中央，阳光下看上去很是漂亮，银色的钗尾的颜色看上去也晃眼得很，整只簪子看上去都漂亮又精贵。

贺京逸随意拿起这只簪子问：“多少钱？”

店铺主看着来人一身大红色长袍，繁杂而又精细整齐的花纹落拓其上，就知道来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于是他赔笑道：“公子若是喜欢，便看着给吧。”

他知道这种大户人家出手阔绰，并不在乎那些小钱，他要是漫天要价也许还会适得其反，于是便笑道。

贺京逸在面铺上摆出来的簪子又多看了几眼，发现这已经是里面为数不多算得上不是粗制滥造的簪子了，于是目光便不再留念，看着店铺主的神色随手抛下几块银两：“我要了。”

店主拿起银两掂量了几下，眉开眼笑：“公子是要买来送人吗？”

贺京逸的目光依旧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飘着，听了随口道：“嗯。”

话一出口，他都愣了。他又不是小姑娘，买下这只华丽钗子用来干嘛？自己用吗？

贺京逸突然想起几天前那摸亮丽的青绿色。

贺京逸看了眼手里的簪子，突然觉得手里的簪子仔细看又有点粗糙了，好像与那位与青绿色为伴的少女并不相称。

贺京逸突然有点想见见不久前算得上针锋相对的那个还算稚嫩的少女了。

他往李府那边走去，路过众多喧嚷的街道，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了一个商贩坐在地上，面前摆满了花瓶，花瓶里插着艳红的花枝。

艳丽的红色开在枝头，花朵紧蹙着，还有未开的花骨朵落在褐色的枝干上，鲜艳的花朵上还沾着透澈的水珠闪耀其间，清香被春风带进了贺京逸的鼻腔。

贺京逸倒是很喜欢这种红色，他停下了脚步，顿了下来拨动了一下花瓶里的花枝。

摊主看到有人来就来劲了：“公子，这是今早新鲜的从山上折下来的桃花，可香了，公子要不要买回去几支？”

按道理来说几支桃花罢了，根本不值钱，野外到了春天一抓一大把，寻常人家连吃穿都要省吃俭用，更别说买花了，所以桃花在市场应该是没人买的。

但是不妨有些懒得动手动脚的公子小姐们，就喜欢这种不费劲的事，但是毕竟买的人还是少，很少有人在集市上做这些买卖。

贺京逸对这些花花草草平日里见多了，毕竟他最喜欢去野外到处撒欢，对这些野外到处是的花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他觉得这花枝插着的花瓶倒是挺好看的，净白的花瓶上点缀着灵动的山水风光，小鹿在池塘边饮水，鸟儿飞在上空，小鹿旁的树上点缀着红。

也许有些人会喜欢。

贺京逸这么想着，便开口问：“这个瓶子和花一起，多少？”

摊主愣了一下，连忙道：“公子是这些花都要了吗？”

贺京逸懒懒地点了个头，眼神却透露出了微许的不耐烦。

摊主怕这么大一个雇主就跑了，连忙道：“五两银子，全部归公子了。”

他原本以为对方可能还会犹豫一下讲价什么的，但是面前人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把银子抛在他面前，然后把瓶子和里面仅剩不多的花枝一起拿走了。

贺京逸把花瓶抱在手里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过于大手大脚了，而且就是去看个人，也不说一定要光明正大地让对方知道，难道还要匿名留个礼物吗？

有点傻。

但买都买了，不送就更傻了。

贺京逸运着轻功，轻车熟驾地来到了李家院子。按道理来说李家院子好歹也是宰相府邸，不应该如此轻松就能闯入的，何况贺京逸还提了一个花瓶。

但是贺京逸只能说，不能说他进来是毫无阻力，只能说随便换一个有点脑子的避开那寥寥几个的看守队，想要进来都易如反掌。

就以李家这点范围意识，没出事，都让他大开眼界。

贺京逸往那个他曾去过的庭院眺了几眼，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瓶，突然觉得他买下这个色彩艳丽的花瓶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眼前的庭院里都没几棵树，荒凉得像是死水的池塘，岸边要枯不枯的柳树，除了面对庭院里的书房的地方还算有点生机，贺京逸都要怀疑这到底有没有人居住了。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怎么在意，如今自习观察，才发觉一个丞相府里的妾，混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是没谁了，说不定还能混个古今第一人的称呼也说不准。

李芷若进书房的时候，便发现了桌上明晃晃的落于书案阳光底下的花瓶。

花瓶里的花开得旺盛，水珠洒在上面折射出彩色的光，使花朵去看上去更加明媚娇艳动人。

庭院里其实种了桃树，但是生得不好，一年到头都不见长，到了夏天叶子也没几片，更别想着它会开花了。

李芷若本就是安分的性子，少有在外面走动的时候，每每看到鲜活的花朵也是在有时候请安或者去丞相府其他的庭院才能看见枝头的鲜花。

这也还是第一次，她面前的书案上便被人摆上了开得正旺的花枝。

这么艳丽的红，让她想起了不久前卧在窗棂的那个少年。

少年一身红衣，称得皮肤白如凝脂，眸光里像是映藏着春日里最动人的明媚的春光。

没有少女不爱俊儿朗，少女都喜欢漂亮鲜活的东西，而李芷若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她如今都还记得那天把聒噪的大姐和四妹送走之后她回想起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的心动，后知后觉，觉得那人像是一不小心落入了凡尘。

落入了她这个在众多人眼里不堪入目的庭院。

她咬了咬唇，缓缓走向书案。她才发现，书案上的花瓶下压了一行字。

字体潇洒肆意，像是龙飞凤舞，杂乱中的美感却豪不缺失，看上去更能体现了主人潇洒的性格。

聊赠一枝春。

李芷若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悠长，几株长势不是很好的树向阳生长，依稀能看见围墙外的那颗枝叶繁茂的大树的树冠。

窗外没有人，只有风过草木的细碎声，带着初春时的潮湿和刚复苏的虫鸣。

李芷若将这张纸对折收了起来，然后坐了下来，神色一些复杂。

虽然不见来人，她却莫名知道，一定是那天来的那位少年送来的。

毕竟这花的红和那天少年衣袍的颜色是这么的神似。

少女珍视地把花瓶端详了一番，然后伸手扶了一下花枝，体会到了指尖传来的微凉的感受。

她又摆动了一下花瓶的位置，不小心折断了其中一支花枝。

她可惜地把那断掉的花枝重新插了回去。

不远处，少年坐在树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了坐在窗棂敞开的书房里的少女。

他打小就被皇叔抓着练武，虽然他也老是偷懒，但是奈何有着皇叔都不得不感叹的天赋，所以长这么大了，武艺倒也还不错。

他的耳力和视力，都是顶好的。

他眼中倒影的少女与之前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是青绿色长裙，只是未像初见时那么精致地梳头打理，脑后只是一只木簪子。

贺京逸抬手随意看了眼手里的簪子，还是觉得手里的簪子有点粗糙，随即收了起来，只是专心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不是他不想见人，只是他怕出现得太突兀，把人吓着了。

他对那天少女露出来的敌意还记忆犹新，他还是先把人哄好了再去见吧。

全句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晋代陆凯《赠范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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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赠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