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俗 第5章 伍

柳司是一条漂亮又善良的小蛇，就是有时候识人眼光不太好。

这是敖光认为的柳司，方才一老妪守着几坛子酒，让路人行行好买下，她好给孙儿凑入学堂的修束。

老妪身上的棉衣是补了又补，看起来好可怜，柳司不忍，就都买下了。

敖光却察觉出异样。老妪虽然衣着破旧，可声音动作皆孔武有力，不经意间她还露出了手腕的银镯子，柳司没注意，老妪就慌忙塞了回去。

“徒儿，为师来付钱。”

不必扰了柳司行善的心意，他点石成金，小惩大诫。柳司以为是自己先前给师傅的钱袋，也没多在意。

柳司掀开酒坛打算一试，他爱美酒佳酿，酒量也高。

可惜，这是掺了香粉的假酒，小小两杯，就让柳司晕乎乎，飘飘然。

老妪还有同伙，抄着家什伙回来了。原来是团伙作案，让人在前行骗，冤大头买下酒后饮了就会头昏脑涨，他们尾随伺机抢劫。

敖光压下眉心，既如此，不怪他动粗。

五指成爪，水自掌心滔滔而起，团伙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如同被洪流撞击，下一秒，湿哒哒地躺在人间衙门，不省人事。

“怎么下雨了？”

柳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有雨。

敖光箭步上前，一把搂住迷糊的小蛇妖，似若无骨，一使力柳司就软绵绵地靠在自己身上了，好近。

“不是雨。师傅带你回客栈。”

“才出来！不回去——”柳司撒娇，贴着敖光的脖子蹭，扰得有龙手脚僵硬，不知放在何处才好。

“去巷子口买糖酥好不好？师傅你吃过吗？”

柳司仰着头问，眸中不见清明，但见灼人的笑意，张张合合的双唇，叫人心痒。

两人的呼吸都近极了，远远望去，好像吻在了一起。

勾人的蛇妖没醉，留了三分清醒。他想，若是师傅吻下来，自己就敢断绝师徒关系，明天就是道侣了。

可无事发生。

敖光转过头，不去看，背起柳司回客栈了。

这是自己的徒儿，他不能逾矩，不能趁人之危，不可以，欺负小蛇。

第二天，敖光特意去布庄买些布匹。徒儿说得对，孩子长得快，他要多给敖丙准备新衣。

柳司独自郁闷，在路边捡石头，一块叠一块，搭起了石头塔。

“这石头真好看。”

“真的吗？”

一对叶子在晃动，碎石聚拢成石妖，孩童般的声音煞是可爱。

“当然好看，有棱有角，搭成塔尖恰到好处。”柳司不吝赞扬，他无意中拿起的是石妖的手，“抱歉，还你。你也很可爱。”

“不客气，送你啦！我换一块石头当手就好。”

“谢谢你，我叫柳司。”

“我是石矶娘娘，方圆百里最漂亮的妖！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叠石头？”

柳司被逗笑了，这小石妖巴掌大，说话时身体一蹦一蹦的，真讨喜。

“在人间，据说把石头叠成塔，越高就越能实现愿望，我想试试。”

“那很厉害了，你许了什么愿望？”

许愿，师傅与我心意相通。

许愿，师傅会喜欢我。

柳司摇摇头，竖起食指贴在唇边，笑着说是秘密。

石矶娘娘仰着头，逆光看向柳司，觉得柳司一定是女娲娘娘偏心的作品，连光里的头发丝都那么好看。

“好吧，方圆百里最漂亮的妖是你，我是最漂亮的石妖！”

“哈哈哈好，我认同你的说法。”柳司伸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镂空的玉石，蝴蝶结的模样，“你送了我一块石头，我也送你一块。”

石矶娘娘很喜欢，戴在头上蹦跶着转了两圈。

“你真是妖美心善！我急着去找朋友，下次见面，我带一座山的石头给你挑！”石矶要回到自己大山的遗址，找那面嘴欠的镜子。

镜子没腿跑不走，不知道山塌下来的时候她有没有被砸裂。裂了也没关系，带她回家，以后能映出好几个最漂亮的石矶娘娘！

“好啊，下次见。”

“拜拜~”

蜻蜓拍拍翅膀，落在石头塔尖上，用后腿挠挠尾巴，和柳司大眼瞪小眼。

小蛇妖心里藏了秘密，还藏了期许，师傅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吗？他会不会不喜欢几百岁的小妖怪？要是我说喜欢他，师傅会不会赶我走？说我僭越？说我肖想？说我异想天开？

啊啊啊啊——怎么办呐，要不要回去问问胡姐姐，都说狐狸精最懂情爱。

“徒儿？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呢？”敖光买下了铺子里最上等的几匹布。

“没，没什么。”

柳司起身挡住了石头塔，蜻蜓飞走了。

徒儿有些奇怪，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自己。要知道，连日来徒儿有事没事就会盯着自己看，似乎对这张脸上瘾。

不过，徒儿不愿说，敖光就也不问。两人并肩一起往陈塘关去，离得不远了。

太阳缓缓隐于山巅，光线渐弱，放眼已是黄昏，绿里浓阴。这里是陈塘关城外的一片森林，郁郁葱葱。

柳司闭着眼挂在树枝上，尾巴垂下，一摇，一摆，忽上，忽下。

河面波光粼粼，看不真切，鱼在浮萍之下，谨慎地徘徊了许久，跃跃欲试。

敖光很认真，准备的生辰礼一件一件从眼前飘过，他在逐一清点，给敖丙带的礼物不能少，堆成小山的是敖丙的，旁边零星几件是捎带给哪吒的，毕竟是去别人家里。

柳司提到的所有礼物敖光都备好了，包括香囊。

也正是因为这个父亲亲手给儿子做的香囊，柳司庆幸，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原来，师傅有爱人，有孩子，有自己的家。

还好，幸好，万幸，什么都不曾宣之于口，都还可以偷偷藏在心底。多余的事情不要做，往后，也不能再靠师傅那么近了。

敖光堂堂东海龙王，一刀可破万法，一龙能镇万妖，但却拿一根小小的绣花针没办法。

整整一个晚上，烛光息了又亮，废了两匹布。

最终针脚歪歪扭扭的，也算是成了。香囊面上绣的小龙，虽也不算精巧但憨态可掬，柳司代劳的。

他本来化作小蛇，卷成蚊香埋起头，缩在床角独自黯然。可师傅手太笨了，和自己爹娘一样，一直扎自己指尖。

柳司实在看不过眼，在敖光要嚯嚯第三匹布料时，接过来帮忙。

“这是我儿敖丙。”短短六字，每个铿锵音节里都是骄傲。

空中浮现出敖丙龙身的模样，矫健灵动。

“贵公子过人之姿，那……那日庙里的龙是？”

师傅绝非奸恶之徒，是不是从东海天牢里越狱的柳司丝毫不在乎。他在乎庙里自己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是谁。

长条之间，不是同一个物种也好，如此行径，就是自己冒犯了师傅。

敖光语滞，暗道糟了，忘记了这一回事，借着化身轻薄徒儿，如何启齿。

一龙一蛇相顾无言，龙王忽然灵光一闪。

“是我故友！几千岁早已仙逝多年。自然不是我，我儿通体浅蓝，龙……是不能生出不同颜色的龙的。”

胡说八道，但有用，幸亏混迹人间数百年的柳司，真没多少龙族知识。

柳司长长松了一口气。

浮萍之下的游鱼，看准时机，弓起身子一跃而起。砰！它被柳司一尾巴甩到地上了。

蠢鱼，没看清是什么就冲起来抓“虫”，今天柳司有烤鱼加餐可吃。

灌木里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利爪，勾住鱼鳞，慢慢往回拉。

“哪里来的小偷！”

柳司心情郁闷得很，送上门的出气筒。他一呵斥，踢腿扫开灌木，却发现是一只小豹子，脖子挂着一个罗盘不知指向哪里，大眼睛忽闪忽闪紧张坏了。它身上有伤，毛发上血污和淤泥都不少。

小豹子很虚弱，却仍然呲着牙警告柳司。

都快站不起来了，柳司动了恻隐之心，收起唬人的架势，蹲下来，“小豹子，你吃吧，我不抢你的。”

小豹子谨慎地打量许久，才低下头狼吐虎咽。拖着病躯，在森林里苟延残喘了许久，小豹子终于吃到了一顿正儿八经的食物。

“它伤势过重，靠执念活到现在，但怕是药石难医。”

敖光从柳司呵斥小偷那一句话开始，就没从这边挪开过视线。今日，徒儿心情不好。

“没关系，徒儿应该能救的。”

柳司说罢伸出手，微微挥动指尖，周围的花草树木似有所感，凝出点点荧光，往小豹子身边聚拢。

埋头苦吃的小豹子没注意到，自己身边长出了嫩芽，嫩芽抽条结出花骨朵，花苞绽放如月光般银白透亮，源源不断地修补着自己腐化的伤口。

小豹子不那么疼痛了，虽然还会呲牙，但允许柳司缓缓靠近，把手放在自己头上，轻轻抚摸。

满地晶莹的小花很快就枯萎了，变黑，消解，落凡尘，随风逝。

“豹豹，乖。我不会伤害你的。”

柳司试着把小豹子抱起来，虽有抗拒，但没伸出爪子，最后还是窝在了柳司怀里。

“什么人对这小豹出手如此狠毒，修为尽失，估摸着灵魂也有损，只能往后好好养着，或许还能恢复。”

见敖光看过来，柳司避开目光，说：“打扰师傅清点生辰礼了。”

“无妨。徒儿愿意养着，就带走吧。”

“师傅不好奇，我的法术吗？”

“徒儿愿意告诉为师，为师听。不愿意，也随徒儿心意。”

师傅太温柔了，对自己怎么没点脾气呢？骂骂自己藏私，勒令自己全盘托出身世才对，此前东海龙族的谎言，师傅早就识破了吧。

敖光不知道为什么徒儿不开心，但是他不喜欢自己徒儿不开心，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的模样，他一点不喜欢。

前天那般，靠在自己身上，贴着自己撒娇，眉眼全是笑意的明媚才好。

可敖光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小司现在看起来不需要自己帮忙。

“我的血脉，说不定追溯到远古，我们这支蛇妖能同女娲娘娘攀上亲，因而生来便能借万灵之力。可是人妖杂居，总会相恋，血脉混个几代，早已不纯。”

柳司自知那说不出口的爱恋无望，却并不愿意和师傅的关系变僵，停留在如今，就该知足了。

“徒儿可是把身世全都告诉师傅了，师傅可要好好保护徒儿。”说着扬起了笑脸，他们一族因为血脉没少被捕杀，逼不得已才离开妖域藏进人间。

能得师傅庇护，也算是幸运。

“当然，为师定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徒儿以后有师傅护着咯！”柳司举起小豹子，抛上抛下，欣喜雀跃。

日初升，敖光就带着柳司敲响了李府大门，还有好几辆板车拉着的生辰礼。

“父王！”这是敖丙。

“申小豹！”这是哪吒/太乙。

看了两遍3D电影，决定再去看一次2D！换个画质欣赏爹地美貌！

票房一路飘高，精神股东，与有荣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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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