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整晚婴儿都没有哭,所以大家难得睡了个好觉。在天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一声惨叫惊醒了所有人。
那惨叫却是一声接一声停不下来。瞬间清醒了的时咎迅速翻身起来就往外面走去,他却看到了无法置信的一幕。
叫强哥的孩子王怀里抱着的正是整晚没哭闹的婴儿,但那个婴儿已经不是正常婴儿的样子了——他的头上全是血,离他最近的墙面上也是。而这位孩子王在听到云衷的惨叫后,还抱着婴儿。
云衷似乎疯了,他嘴里尖叫着:“我要你死!!”直接纵身朝那孩子扑过去,孩子被扑倒在地,婴儿从他手里滚出来,像个布娃娃一样滚出去好几米,不动。
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出来的何为看见眼前这一幕,脸色惨白,他走到时咎旁边,嘴唇颤颤巍巍地说:“这……这……”
时咎皱眉头,快步走过去,他横在两人中间企图将两个人分开,但云衷似乎已经失去意识,根本看不到别人,他死死抓住这个男生,一拳一拳毫不留情,每一次下手都是往死里在打。
小孩子体力还差一些,刚开始还能还手,后面只有挨打的份,于是他在挨打的间隙大喊:“过来帮我!”
有一些孩子蠢蠢欲动,但有些人也没动,有一个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小孩子率先冲上去后,小团队其他孩子便一起冲上来了。
“别过去!”时咎拦住他们,但没人听,场面混乱无比,拖起来一个另一个又陷入殴打,拉开一个下一次又冲过去了,近乎十个人扭打在一起,也不知道谁在打谁,他们都大叫着大打出手,像是虚疑病集中爆发,也或许只是为了发泄心里压抑已久的某些情绪。
周围的大部分人只是屏住呼吸看,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上前。时咎则直接被挤出来,他怒吼出声:“都住手!”并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那些孩子遭受了十天夜不能寐、或被吵醒的折磨,心里全部堵着怨气。
“啊——!!!”惨叫更剧烈了,一圈一圈的孩子围着不知道中央发生了什么,只有无止尽的殴打,不知道哪一拳落在谁身上,时咎则能拖一个算一个。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两个字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笼罩他们心头的那层浓雾突然剥落,一个个像从梦里清醒了一样开始逐渐停手。
趁此时机,时咎立刻将他们全部扯出来,扯到被围在最中央的小孩王,然后他愣住了。
云衷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他的身上全是血,太阳穴凹陷,看上去是重拳猛击同一个地方很多次,当时咎把那个叫强哥的男生扯出来的时候,“叮”一声清脆的声音,有什么金属物品落地。
然而时咎转头去看的时候,却觉得呼吸一窒。
是一把水果刀,不知道是谁的,但上面全是血,并且还有一些人体组织残留。此时它就这么明晃晃地躺在地上,微微左右摇摆,很快完全静止不动,沾染血的刀柄和刀身触目惊心。
看见这把刀的瞬间,围在周围的人瞬间都不说话了,安静得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他们盯着这把刀,一个个面色惨白,有的人目光畏缩地看看旁边的人,再看看另一个人。
没参与进来的人看到这边发生的事,一把血红色的刀,一个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不知道是被捅死还是拳头打死的男人,也一瞬间全然静止了。
监狱前所未有的寂静,连烦躁出来想发火的凌超建也愣在原地。
没人敢说话,直到时咎动了一下,他冷冷地问:“谁的刀?”
无人应答,时咎再次问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大了:“谁的刀?!”
声音在整个监狱里回荡。
片刻,孩子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咬牙,站了出来:“我的,怎么!”他抬头挺胸,装作丝毫不害怕。
时咎眯着眼睛盯着他,盯得令人毛骨悚然,但孩子王还是站直了身体,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大声重复了一遍:“就是我的!”
“不是你的。”时咎说,他直勾勾盯着对方,看他心虚的样子。
然而对方铁了心不承认,他依然怒吼:“就是我的!就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他突然跟发疯一样,快速冲出人群捡起了那把刀,并且举起来对准时咎。
突如其来的,他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好像拿着刀就让他无所畏惧了。
“我已经……已经……已经杀人了!”
“你再问,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时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对方也毫无顾忌地瞪回来。
时咎微微侧头,扯着嘴角浅浅笑了一下,下一秒便抬腿狠狠踢中对方的手。
“啊——”孩子王吃痛惨叫,刀滚落回地面。
时咎没说话,从地上捡起刀转身回了自己的小牢房。
那孩子仇恨的目光一直没从时咎身上挪开,但他没说话,好像他脑海里的词汇不足够让他表达出此时的恨意。
刀被时咎藏起来了,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感觉那群小孩恶狠狠地盯着他,但他没在意,去找何为商量处理那个云衷的尸体,最后在另外几个人的帮助下,他们将云衷和婴儿一起埋在监狱楼房外的一块空地下。
看着那逐渐被踏平的土地,时咎觉得很悲哀,前一天晚上还在跟他们侃天侃地,说对文明未来的畅想的人,现在已经没了呼吸,而杀掉他的是一群未成年孩子。
他有时候搞不懂,但他觉得如果没有起源进化,这个文明会更糟糕,就如同这些孩子。只是到了年龄,他们的思维通过物质性进化,于是思维变成了季雨雪想要的样子。
那些成年的公民确实很好,不能说他们是因为进化才变得如此善良,而是……
如果这个文明是千百年精神的传承,便也不需要经过进化来获得长久的安宁,甚至连小孩也会是精神富足的。
那么圆满的成年人世界,却没能将这群小孩的思想熏陶得更好。
时咎烦躁地躺回去,还听到隔壁床凌超建说了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才十天,已经发生这样的事,接下来还有二十天……时咎闭上眼。
沉皑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吧,他会做出什么行为?找还是等?
第十一天相安无事,或许是经过了前一天的冲击,所有人都不怎么出来,也没有聚集。
但第十二天,时咎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很大声说话,他坐起来微微偏头,看到一个男生站在中间的铁圆桌上高喊着:“经过商量,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新的文明了,强哥就是我们的掌权者,我们现在有六名安全管理中心的安保,四名随从,随从负责每天在外面领食物和药发给大家,安保负责老大的安全和大家的安全,但是我们所有人每天必须要向掌权者上缴支票,也就是预付金纸,上面写明额度和名字,在三十天隔离期满之后,我们将在街道收缴正式金纸,如果不交或者金额太少,将会被视为没有诚意,那就……”说完他亮出了手里的刀,又是一把款式不同的水果刀。
时咎皱眉,怎么还有一把?
男生接着说:“当然欢迎大家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我们也可以一起玩,一起渡过难关。”
果然,有了恐惧,就有了膜拜,然后滋生等级,紧接着便是阶级与权力,这些小孩,要在自己的王国建立起自己的政权。
时咎并没有在意他们过家家的游戏,而是躺回去继续睡了,刚躺下,门便被推开,何为走了进来。
“十九,他们好像越来越过火了,有办法联系到外界吗?”作为这里现在唯一一个被承认的成年人,何为皱着眉头坐在床边,他已经理解不了这些小孩子了,从来没有想过恩德诺的会出现这样的小孩子。
时咎将被子拉下来一些,说:“那个每天送饭的人?”
何为犹豫片刻,说:“其实我有早上去蹲过,但是送饭每天的时间都不一样,我从来没蹲到过,但是我昨天是第一个起来的,去的时候饭还没来,所以我把前天发生的事写在纸条上放那儿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到,如果看到了应该会来介入的。”
“嗯。”
“另外,我还发现了最里面的圆桌下……”
何为的话没说完,门被推开了,外面大摇大摆走进来四个男孩子,他们一个手里拿着刀,一个拿着一根方形棍子,棍子上还有一颗很长的生锈的钉子,看上去像是拆卸了某张椅子。一个空手,一个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
“起来了!写今天要交的预付金纸金额和名字!快点!”
他们推推搡搡的,但看见里面的时咎,又退缩了一下,紧接着便更加抬头挺胸了。
“快点!”
何为看了一眼时咎,默默地伸手接住了那张纸,刷刷写了几笔又递回去,不料对方吼出来:“给其他人!”
于是何为递给了时咎。
时咎看了一眼那张纸,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居然已经写了非常多了,有很多名字,名字后面还跟了不同的金额,从10到50不等。
时咎:“……”
过家家还带玩上瘾了?
于是时咎想了一下,默默地在上面写:沉皑,1000。
纸被猛地抽走了,他们看到这个金额大吃一惊,又看到了前面的名字,脸色就变了。
“谁允许你乱写沉先生名字的!”
“找死!”
时咎挑眉,没想到这群已经魔怔的小孩子居然还保持着对沉家的敬畏。
他懒懒地说:“没乱写,你们出去找他要就行。”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他们的“掌权者”就来了。
他同时咎打了个商量,说时咎现在手上也有刀,他们也有,而且他们人更多,如果他把刀交出来,之后就给他特权,他们和平相处,不为难,不计较他用沉先生的名字,如果拒绝……
“我拒绝。”时咎轻描淡写地说。
“你等着。”强哥转身就走了。
时咎饿了两天,因为这群小孩居然每天都能第一时间抢占所有的事物和水,于是他们拒绝给时咎提供一切补给包括药,而何为每天都大晚上偷偷给时咎带一点。
小孩子们商量,如果这个人再不示弱就杀掉他,反正也有经验了,再多一个也没事,而且他们人多,不知道是谁给了那致命一击。他们这么商量着、等着。
“我们自愿为这个集体奉献自己的力量。掌权者就是唯一的真理。”
外面几个小孩子大声喊着,他们早上会喊几遍,晚上睡前会喊几遍,偶尔还会随机挑选几个人喊,如果说不出来,就要在他的胳膊上用刀划一道口子,说这是耻辱的标记,如果有谁胳膊上积攒满了三道口子,便会被处刑——让他站在铁圆桌上喊一天这句话,直到嗓子喊哑。若是第二次还喊不出来,便会将他从强哥的掌权内剔除: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