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聂常弋被敲门声骚扰。
他擦着头发去开门,一看果然——只能是倪澄杳。
倪澄杳脖子上东一块西一块留着很多淡色的粉末,都是炉甘石干透后的沉淀,看着像涂了什么颜料。
聂常弋告诉他:“干了可以洗掉。”
倪澄杳点头:“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再弄。”
“注意水温不要超过40。”
“嗯我记得。”他应了,轻抠着指甲盖站在门外头,难得支吾了会儿,“聂医生,那个、就是、我还没有你的微信……上次加康之衢他们的时候,你也没有反应。你是不是不想加我?是也没关系的,我就是、嗯,就是不想鞋子一直悬在半空中,所以才问。”
聂常弋指出事实:“你没有提过要加我。”
“啊……”他傻愣愣地说好像是哦,“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可以。”聂常弋站开些,让出空间,“进来吧,我拿一下手机。”
“要换鞋吗?”倪澄杳站在门口问。
“拖鞋在你左手边的柜子。”
替他倒了杯酸梅汤,出来见他还站在门口,聂常弋问他怎么,他为难地回答:“我穿42码的拖鞋,好像没有。这些鞋好大啊。”
他试着踩到拖鞋上去,比比划划着夸大其词,“你看,可以装我两只脚。”
这时,聂常弋才注意到他手上抱着的小狗。
一只小小的,身体毛发雪白,脸却是黑白花、像个迷你边牧犬的博美犬。
见聂常弋在看狗,倪澄杳又道:“不放它下地,不会弄脏地毯的。”
“没事。”聂常弋让他宽心,“地毯本来也该洗了。”
倪澄杳得以解放双手。
他捧起那杯酸梅汤,一口气喝光,满足地长叹一口气:“呼,好喝。”
小狗以为他在吃什么美味独食,向着他扒拉前进企图分一杯羹。
狗走得挺慢,左后腿还耷拉着。
“它腿怎么了?”
“髌骨脱位,前面的主人嫌贵没有给它治疗,加重到最后就残疾了,只能三条腿走路。”
倪澄杳坐到地上,碰碰小狗有些褪色的鼻尖。
“现在有点瘦弱,手术也没法做,得养壮实点再说。”
聂常弋想了想人的治疗手段:“其实如果不影响别的,动手术可能并不必要。”
“嗯,我原本也这么觉得,残疾也没关系。但是拍了片子,所有医生都诊断它右腿也有脱位。医生说,除了外力导致狗狗受伤,不然髌骨脱位很多都是遗传的双侧关节问题。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也许再过几个月就彻底瘫痪了。”
这是只相当活泼的狗,最初的试探过后,它确定聂常弋没有危险,立刻就摇着尾巴要跟他玩,如果不能动弹,对它而言估计会很痛苦。
聂常弋摸了一把它的脑门。
“叫什么名字?”
“叫兔团。”倪澄杳得意地解释,“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团团,可爱吧?”
聂常弋就没听过这样的宠物名,不好评价,沉默地拿手机在倪澄杳亮出来那个码上扫了一下。
“ncy——啊聂医生你有没有发现!”
通过加好友申请后写备注,倪澄杳看到他的微信名,忽然兴奋地抬起脑袋,“我也是ncy!看,ni cheng yao,没有拼错吧?”
“没拼错。”
“真的好巧啊,哈哈哈。”
再聊了几句,倪澄杳就说要回家了,聂常弋把他续了好几杯、极力夸赞好喝的酸梅汤连着玻璃壶给了他。
他的手相当诚实地接住了,嘴里还象征性地推辞:“哎呀,那我多不好意思的呀。”
活脱脱的当地方言口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聂常弋笑了笑:“别把壶打了就行。”
他脸又红了,没什么底气地反驳说:“不会,我手很巧的,上次,是桌子太小,再上次,是没想到一箱瓷器居然有那么重。”
倪澄杳踏出门没到十秒钟,聂常弋手机上就收到他发来的雕塑照片。
一匹栩栩如生的马,鬃毛和马鞍的细节清晰可见。
【我雕的】
【他叫贝贝】
聂常弋回了个系统自带的大拇指emoji,他过了半分钟才又发来消息:【对了,刚才忘记跟你说,哥哥讲要谢谢你,请你有空来吃晚餐】
相当若无其事地转离了上一个话题。
【我可以把你们拉进GC里吗?】
【就是、呃,就是可以三个人一起聊天的】
所以,倪澄杳到底是真的忘记提邀约,还是特意留着当拉群聊的理由,不好讲。
即便如此,顿了会儿,聂常弋还是回他:[可以]
接下去两周,聂常弋几乎天天傍晚六点左右都会收到倪澄杳的消息:【今天有空吗?】
每天这句话后面跟的表情包都不一样:从大笑的兔子,变成笑眯眯的狗,变成面无表情的鲨鱼……反正情绪的正面程度持续下降。
到最后,表情包里的那只胖鹦鹉已经嚎啕大哭了,聂常弋终于有一天六点半能下班。
为防止中途又杀出程咬金,真走出院门,聂常弋才给他回:[今天有空了。]
倪澄杳的语音电话即刻飞来。
“聂医生,那你来吃饭好不好!”
“好。”
那边脚步啪嗒啪嗒的,十分凌乱,还间杂着冰箱开合的声响,似乎是他在检视库存。
“你喜欢吃牛排还是虾?”
“都可以,不用太麻烦。”
“要的要的。”
说来有些神奇,倪澄杳他们搬来已经半个多月,但聂常弋的确一次都没见过他嘴里的哥哥。
假如不是确实听过声音,又有居委会的阿姨们旁证,简直会让人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存在。
想起倪澄杳说过鸡尾酒里比较喜欢白俄罗斯,聂常弋绕道去酒吧也没费心选红的白的,直接拿了支中高端利口酒。
七点半,倪澄杳给他弹消息:【准备好了,你快来!】
其实门对门不到3米的距离,他哪怕喊一声,聂常弋也能听见。
来开门的是倪澄杳他哥哥。
这是个相当有存在感的男人,五官异常优越,几乎可以体现混血的最高标准,身量高挑,皮肤也白,但和倪澄杳那种角质层偏薄的健康白皙不同,白得接近能看见底下的淡色血管。
可能患有贫血,或者血液方面的疾病。
“我哥好看吧?”倪澄杳压低声音,偷偷对聂常弋说,“大学的时候,我有个国内来的女同学,她说我哥哥简直是男天仙。”
聂常弋没有煞风景地提出医学猜测,简单应了声,倪澄杳于是又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啊,他做饭也很好吃的,你等下尝尝就明白了。”
“嗯,我很期待。”
倪澄杳的哥哥叫廖绪清,取名思路似乎和倪澄杳的中文名是同一路。
不过他比外向又轻盈的倪澄杳内敛许多,也显然成熟稳重许多。
“聂医生?澄杳天天提起你,谢谢你一直对他的帮助。”
语法似乎有些问题,但意思清楚明白,并不需要人帮他纠正——何况话里似乎还有软刺。
聂常弋折中说了句不上不下的场面话:“客气了。”
倪澄杳对曲折的气氛一无所知,正十分热情地充当上菜小弟,一盘接一盘往聂常弋面前堆食物。
香橙芥末虾,红酒鸡,杂烩,牛排,全都是西餐,但其中居然还混了烤鸭和一叠春饼。
“因为我想吃烤鸭了。”倪澄杳将那只盘子挪到自己面前,解释道,“这个是买的,如果不好吃,是他们店里做得不好吃,跟哥哥没关系。”
预防针打得挺及时,因为咬了两口,倪澄杳就皱眉,显然十分不满。
“泥乎乎的。”
聂常弋教他基础的包烤鸭法。
“烤鸭的皮比较油,肉比较干,最好掺着放,再配点黄瓜和葱丝;腻的感觉来自甜面酱,你抹得可能有点多,可以试试少一点。”
倪澄杳跟着操作,再尝,惊喜不已。
“真的,口感变好了,果然吃东西要有方法才行。”
廖绪清开酒的间隙,聂常弋略微打量了一下邻居家的餐厅。
小区每层楼的两户呈对称布局,基本户型是相同的,但由于客厅和厨房间的隔断墙被打通,这边显得比他那侧要敞亮不少。
整个空间的色调明亮却又十分和谐,许多出跳的色彩都被归置得恰到好处,剥掉了突兀和彼此冲突的部分,只显现出其中温暖活跃的色谱特性。
客厅西边满满一墙瓷杯,每小格一只或一对,放在类似博古架的木制原色置物架上。
沙发、桌椅、饰物甚至花材,无一不在展现主人良好的审美。
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倪澄杳介绍说:“墙上的挂画是前主人留下的,我觉得很好看,就没有丢,但是和家里风格不太匹配。”
那是张国画,画的是喜鹊和梅花。聂常弋没有这方面的相关知识,看不出意蕴,只是单从视觉效果来说,确实挺好看。
他点了下头:“喜上眉梢,寓意也不错。”
倪澄杳有点儿惊讶:“还有这种说法?”
“喜鹊站在梅花枝头,喜上眉梢。”
倪澄杳悟了:“喔,我知道了,也是谐音梗。大家都喜欢谐音梗。”
客观来说,即便是聂常弋这种十分能凑合的,也尝得出廖绪清做菜真的很有水平。只是从一开始,对方似乎就对他存在淡淡的敌意。
聂常弋不在意,但也没这种上赶着碍人眼的嗜好,餐后尽快告辞,倪澄杳还要语气浮夸地挽留他:“再坐一会儿好不好?有超级无敌好吃的甜点!不吃真的会很遗憾!”
“不了,晚上还有点事。”
倪澄杳不甘地皱了皱鼻子:“好吧,那我送你。”
聂常弋心中好笑:“为什么?两三步路而已。”
倪澄杳不管:“反正我送你。”
带上门,他就满眼期待地问聂常弋:“你觉得我哥哥好不好?”
这是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聂常弋有些无奈。
他丝毫不希望倪澄杳摊牌。
“怎么这么问?”
“就是想问问啊——你觉得我哥好不好?他是不是很好看,做饭也超好吃?”
聂常弋不咸不淡回答:“当然,都很好。”
或许察觉了其中的冷淡意思,正暗中观察的倪澄杳迅速低下头,没再继续讲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初来乍到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