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倪澄杳很快来敲门。
“这个给你。”他提着一个小纸袋,笑眯眯道,“今天那个茶不是很难喝嘛,然后我就特意去后厨搜刮了好喝的,说是什么养生茶,香气特别好,你也尝一尝。”
聂常弋接过东西,问他:“事情解决了吗?”
倪澄杳眨眨眼:“什么事情?”
那就是解决了。聂常弋笑道:“解决了就好。”
“其实说到这个,”倪澄杳微微皱眉,“聂医生,他还没离境,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把矛头转向你,然后给你找什么麻烦。”
“我能有什么麻烦。”聂常弋说,“难道他能改生死簿?”
倪澄杳想了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嗯,但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对了,今天在停车场跟你聊天的那个人……”倪澄杳微微歪头,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倪澄杳并不认识孙益泉,所以聂常弋不觉得有必要帮他保守秘密,但到底也没明说:“你看得出来?”
倪澄杳瞪大了眼睛:“当然啦,也太明显了啊。难道别人看不出来吗?”
聂常弋笑了:“可能是因为大部分人并不会往这方面想。”
倪澄杳点点头。
“也有可能。不过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一点点面熟,第一眼感觉似乎在哪见过,但是仔细想又想不起来……”
“他是人民医院血液科的。”
“那……也许是因为我在网上查医生的时候,看到过他的照片?”
“有可能。他们医院血液科也不错。”
“哦哦。”倪澄杳没有继续纠结,“那我先回家咯,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进门顺手把倪澄杳给的提袋收进橱柜,就放在此前他送的乌龙茶旁边,手机又响了。
来电显示这号码不在通讯录里,归属地仍然是老家。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不同的当地号码来电,全都被聂常弋拉黑。
很快那头就挂断了,没隔几秒,来了条短信:常弋,我是你二婶。
聂常弋叹口气,回拨过去。
*
从名单公示那天起,零零散散有不少人都来跟聂常弋寒暄过,看得夏向奇不断感叹世界实在太现实。
这天两人正在食堂吃饭,一名披着长发的女生在聂常弋身旁停下:“聂师兄,我是梁老师的学生,以后也想从事神外方向,能不能加你的微信?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跟你请教。”
她提到的这位梁老师正是本科室的主任。
聂常弋笑道:“微信可以加,但‘请教’真的谈不上,梁老师懂得比我多,经验和眼界就更不必说,你多跟他沟通才是正道。”
这名女生莞尔一笑,大大方方拿出手机,展示早就准备好的添加好友界面。
“明白,谢谢聂师兄。”
“好像是你带那个学生的舍友。”等人走远,夏向奇说,“不愧是大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那么莽。”
聂常弋有些无奈:“我名声有这么差吗?我对他们也不凶吧?”
夏向奇哈哈笑道:“不是这方面的名声。你不知道咱学校论坛里面,我们院多少人都在接你做带教老师。把你传得可好了,说你从来不发火,说你年轻有为,还说你镇邪夜班跟着你居然能睡觉——每到考试周,还总有学弟学妹拜你。你别说,我都不明白他们那些照片从哪儿搞的,你有空自己去看看,我估计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啥时候被拍的。”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大笑了会儿,才接着说道,“说的是谈感情方面,你懂吧。”
聂常弋不怎么在意:“不是特别懂。”
夏向奇当即掏出手机。
聂常弋瞥了一眼:“现在有App了?我记得以前论坛只有网页版。”
“好像计算机系自己做的——别管这个了,你瞅瞅。”
聂常弋一看那些花里胡哨的标题就有些头疼。
“瞅什么?”
“太落伍了,你就跟不上潮流。”夏向奇点进一个帖子,“这个,讨论你理想型呢,我还回了。我说你就喜欢长得好看还打直球的人。人家不信,说聂师兄肯定不是只看外表的肤浅人,说聂师兄性格那么温柔,估计也不能喜欢小太阳型的,因为小说里面都是酷哥才喜欢小太阳,笑死我了——哎,这底下终于有个明眼人了,说你是中央空调。”
“什么意思?”
“就说你对谁都挺好的,其实这等同于对谁都不好。我估计又是哪个被你伤过心的人,哈哈哈。”
夏向奇越翻越笑得越大声,“不过我说常弋,当时咱们这些男生确实都盼你赶紧谈恋爱,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师弟们还在等着你被谁收了,你动作能不能麻利点?”
“我倒是想,你看我有主动权吗?”
“有时候也得扇扇风点点火,或者强硬一点推一把呗,老这么不上不下的心里不难受吗?”
聂常弋只能苦笑。
聊着,刚加的那女孩发来了消息,说家里人有近期某场演唱会的好多VIP赠票,想约聂常弋一起去。
“颜值高的姑娘就是自信,上来就奔主题。”
夏向奇先还在感慨,等看到下面发的票,立刻眼睛发光。
“这演唱会火得一票难求,我准备约你未来嫂子去看,一直抢不着,本来准备找黄牛了——问她多几张票呢,有富余卖点给我两。”
“什么时候在医院遇上你自己问。”
“问问怕什么。”
聂常弋平静道:“我既然没想法,就不该模棱两可,害她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也是。”夏向奇到底没忍住阴阳了倪澄杳一句,“要是人人都有你这觉悟就好喽。”
一般人被这样委婉地拒绝,都会知难而退,尤其对方还是心思比较细腻的女生。但这个姑娘可能真的特别有自信,聂常弋回了一句事情多没空,她还是继续邀请:好几个日期的场次都有,聂师兄,明天我把票都拿来,你再看看哪天有空吧。
聂常弋只好直言:这段实在很忙,抽不出时间。
她说:好吧。后边还跟着好多委委屈屈哭泣的卖萌表情包。
本来聂常弋以为这事儿就结束了,没想到没过两天他上夜班,那姑娘打着慰问室友的名义,给聂常弋送了一份夜宵。
送的是手工做的烧卖,还当着众人的面送的。
人多口杂,直接拒绝可能伤到她,不拒绝吧,影响不好不说,还容易被传闲话。聂常弋尽量含蓄地说:“我那儿也没冰箱,就放在休息室吧,后半夜饿了大家可以热着吃。”
杨静苏也打圆场:“这么扎实的用料,咱们有口福了。”
那姑娘似乎还想说,被她同学拦了,才有些不甘心住嘴。
聂常弋头疼得不行,回了办公室就翻止痛药。过了会儿,杨静苏来敲门,撑着门框笑吟吟道:“她走了。”
聂常弋对她摆手:“看我笑话是不是。”
“那可没有。”杨静苏边说边看着手机,忽地止住笑,“——聂主任,记得前几天那个A/VM儿童不?”
聂常弋太阳穴猛地一跳:“怎么?”
她叹了口气:“没准你还真报备对了,小柳跟我说,癫痫。”
“情况怎么样?”
“目前控制得还算平稳,但是他爸妈那边有怨言,似乎觉得建议尽快开刀是误导他们。”
聂常弋无奈:“送来的时候已经那个出血量,不开刀还能怎么办?”
“人家说了,孩子以前好端端的从没发作过癫痫,开完刀怎么反倒多了这个毛病,然后——投诉了,嘶。这不闹着玩儿么,没病谁叫救护车,孩子真要好端端的,下级医院转咱们这儿来干什么……”
“邵医生知道了吗?”
“他今天也夜班,孩子的爹妈正跟他‘理论’呢。”
聂常弋头更疼了:“行。”
手术后并发症本来就不是完全可控的,拿这个来质疑手术的必要性完全是本末倒置。在他们这种级别的医院,不是必须开刀,绝不会有人撺掇患者家属——因为各类资源都不缺,没必要白白惹上一身腥。
说白了整件事情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两位患者家属本身心里就存着诸多疑惑和不信任,现在他们自认为捏住了“把柄”,才会借题发挥。
这种投诉,要说后果,估计也不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只是免不了会多一些麻烦。
——直到第二天听到邵阳辞职的消息前,聂常弋还是这么想的。
邵阳是大夜班,白天还不能休息,聂常弋晚上才能找他出来谈。
邵阳左半边脸还有点儿红:“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觉得憋屈,熬了那么久,一把年纪了他/妈/的还是个主治,让人指着鼻子当孙子骂,还不能还嘴——还手就更痴人说梦。”
聂常弋劝他:“也就是V市这边比较看重科研,北方更关注实操,以你的经验,回去之后——”
“不干了。”他大笑道,“这种屎日子到哪儿不一样?老子过得够够的了。什么崇高的职业理想,都是屁,说白了咱们在别人眼里就是一群服务员——别说,服务员挨打还能报警呢,哈哈哈哈哈哈。就这么说吧,提出辞职那一秒钟,真是我从业二十五年来最轻松的一秒,就感觉每根头发丝儿都在喊一个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