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破事常常挤在一起扎堆来。
邵阳提了离职之后,院领导和他们主任要找他谈话,他根本不理会,聂常弋就被抓过去顶包,谈了三轮,最后应对投诉的绩效还得扣在他头上——因为人家不止做了院内投诉。
钱还无所谓,最烦的是拒绝了和家属会面,还有自媒体闻着味儿就要来“采访”,孙益泉装模做样来关怀,聂常弋直接拉黑了事。
一月中还爆发了全市范围内的季节性流感。
天天忙得头昏脑胀,V市飘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铁人聂常弋也倒了,清早起来头重脚轻嗓子干涩,一量体温,38度6,属于高烧了。
其实凌晨躺下的时候,聂常弋已经觉得不太对劲,提前吃了药,但这场流感来势汹汹,压不住。
倪澄杳早就中过招,怕传染给廖绪清,还特意搬到酒店去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痊愈。
他听说聂常弋不舒服,二十分钟后就提了两个保温桶过来。
“没关系的,我都得过了,不是有抗体嘛——你今天休息吗?”
聂常弋侧过头咳嗽一阵,好笑道:“哪请得了假。”
“38度不严重吗?”倪澄杳不可思议道,“烧得头都懵啦。”
“割阑尾就休息了两天,要不是那段有人顶,估计第二天就得出门诊,毕竟按他们的说法,‘坐着两不耽误’。”
倪澄杳从保温桶里倒了碗肉丝粥递给他:“我知道你们辛苦,但这也太辛苦了吧……”
“其实最忙的时候还没到。”
倪澄杳轻呼:“还没到?”
“年边——也就是进了腊月后那大半个月——最忙,腊月二十五到元宵倒还好些,大部分病人不愿意在医院守岁,正月里也避讳。”
倪澄杳又震惊了:“过年也没有假期吗?”
“运气好的话五天,得看值班表。”
倪澄杳托着下巴看他,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所以你陪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间,都是很用力才挤出来的,对不对?”
“不能这么说。两点一线的生活枯燥,压力也大,难得能散散心,得感谢你带给我其他体验。”
倪澄杳趴倒在桌边:“你真会帮我找理由开脱!”
聂常弋没说话,他又叹气。
“其实我知道你忙,但是我从来没有真的思考过这件事,也没想过它具体意味着什么,‘忙’就只是一个虚空的概念。反正每次想到了就伸手,然后你就真的给我!”
“给你什么?”
“时间啊,关心啊,精力啊——你看嘛,你还是一点不知道珍重自己的付出。”他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重,“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喜欢这件事应该positive一点的,不要那么任劳任怨好不好。”
“怎么还生气了。”
他轻哼一声:“我没生气。”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表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要出门了,拜拜。”
关门异常轻手轻脚。
估计是不想坐实“生气”。
聂常弋陡然失笑。
*
两天内上了四种不同种类的非甾体类抗炎药,第二天晚上体温终于不再悄摸就冒头,就是咳嗽越来越厉害,科里另一个大夫看聂常弋脸色不太好,主动跟他换了班。
说是不上夜班,也到了十点半才走出医院。
快到小区门口,看到有辆丰田靠边正打双跳,聂常弋的心莫名其妙一紧。
这车牌好像在哪儿见过。
没几秒钟,就看到倪澄杳怀里抱着个包,从小区冲了出来。
他跑得很着急,甚至没看见聂常弋。这时候叫他怕耽误他时间,聂常弋没出声,上了楼后发消息问他。
倪澄杳十二点十四分才回:兔团刚才心跳几乎停了。
还算镇定。用的词也是“刚才”,现在应该没有危险了。
聂常弋:怎么回事?
倪澄杳:我不知道……血检和生化结果还没出来……
聂常弋:有没有催吐?是不是误食了?
倪澄杳:我哥在家,他检查了家里什么都没少,而且它吃完晚餐还好好的
聂常弋:你现在一个人在宠物医院?
倪澄杳:没有啊,医生也在
聂常弋直接给他打电话:“澄杳,你连外套都没穿。”
“医院和车里都有空调啊,不冷的——都快一点了,你快休息吧。”
即便聂常弋脾气再好,心里也有些冒火了:“澄杳。”
倪澄杳似乎有些瑟缩:“嗯……”
“你在哪家宠物医院?”
那头沉默片刻,终于不甘不愿报出一个名字。聂常弋在手机上搜了搜,不远,4公里。
“跟你哥说一声,十分钟后我去帮你拿鞋子和外套。”
“他应该睡了,不跟他说了,你用备用钥匙,直接去我房间拿吧,没关系。”
为了提防疏漏,倪澄杳此前还特意将一把机械备用钥匙放在了聂常弋这。
聂常弋轻手轻脚替他收拾了东西,下楼去车库。
可能因为聂常弋罕见地凶了他,加上刚才又太过着急,倪澄杳就显得有些蔫蔫的,抱着膝盖坐在宠物休憩区的豆袋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动静,也不站起来,也不说话。
聂常弋递外套给他,他抬手接了,但就挂在胳膊上,根本也不穿。聂常弋就直接捞回来,整个盖到他脑袋上。
他还是不动。
“饿么?”
衣服底下的脑袋似乎左右滑动了两下。
“不嫌闷吗,穿上吧。”
倪澄杳脑袋一甩,直接把呢外套顶到了右手边,在地上堆叠成一团。
“我不要穿。”他愤愤道。
现在气氛不算好,但这种异样反而有点暧昧——倪澄杳简直像在以闹脾气的形式撒娇。
聂常弋心中微微一动,给小狗顺毛似的,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抚。他顿时僵住了,过了会儿又慢慢松懈。
“是我语气不好。”聂常弋说,“对不起。”
“你知道就好!”倪澄杳微微哽咽着抬起脑袋,“我也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啊,你自己不知道吧,你现在的声音跟教父一样。”
“嗯,对不起。”
他又不说话了。
聂常弋把路上在便利店买的热饮贴到他脸颊上,他立刻别开脸。
“昨天早上我真的生气了。”
“嗯。”
“不仅生气,甚至还很狼心狗肺地有点恨你,恨你那么好、那么专注。”
聂常弋很想试着去摸一摸他的脸,到底克制住了,只道:“澄杳,‘恨’这个字太重了。狼心狗肺也不是这么用的。”
他不接茬,自顾自说下去:“你根本不会知道我多难受。我一直忍不住想,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你喜欢上别人,你就会完全彻底地属于别人。我现在得到的爱,全都会是别人的,一点都不会给我留,你说不定还会把关于我的记忆全都扔掉——你肯定做得到。然后我又想,好像很多人喜欢你。”
“我想这些,昨晚就一直都睡不着。我接受不了。”倪澄杳有点可怜地说,“我答应你了,我跟你在一起。”
“你说什么?”聂常弋很想掰正他的脸,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
“我说我答应你了。”他转过头来,紧紧抿着唇,说。
他接受不了没有,而不是因为喜欢才想拥有。喜悦甚至没持续五秒,聂常弋整颗心又冷下来。
倪澄杳将左脸颊贴到他手背上,一双眼睛专注地往上盯着他:“你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你反悔了吗?你不喜欢我了?”
“澄杳,首先我得承认我真的很高兴——”
聂常弋能感觉到自己说话甚至有些磕绊,于是不得不抽出那只被倪澄杳的体温贴着的手。
那块热消失了,他感到理智有些回炉。
“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你今天说的话,我暂时持保留态度,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来谈下一步。我不想你后悔。”
倪澄杳坐起身:“我不会后悔的。”
“现在你说的话、做的决定,可能都只是这么久以来积累的情绪临界爆发,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不想失去我。但这也许并不是爱情方面的需求。”
“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么傲慢?”倪澄杳愣了会儿,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先听听我后面想说的话,好不好?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随便,接受不了失去你的前提,就是因为有点喜欢你啊。”
聂常弋看着他,他又慢慢说道:“哥哥那时候说我只是因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常常会感到无助,你又很可靠,所以才很快就养成了依赖你的习惯,对可能会失去依靠这件事产生了危机感,才觉得失落、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他不希望我喜欢你才这么说,但是当时的伤心就没有办法骗人。我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说。我前面那么久一直自己在纠结——因为以前,从没有真心地喜欢过谁,所以一直不明白那种陌生的感觉是什么。现在我已经了解了自己感情的性质,只是还不确定程度有多深。其实退一步说,有点喜欢就不算喜欢吗?凭什么否定它,说我只是一时的情绪呢?难道我自己的心情,你会比我更了解吗?”
聂常弋冷静地问:“你真的确定吗?”
这份冷静似乎让倪澄杳很恼火,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聂常弋。
“如果你是觉得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要慎重,那我们永远不用在一起了,你也不要等我、不要说什么保留了。因为没有谁敢随随便便说永远、说绝对,能随意说出口的这种承诺,更不值得信。”
倪澄杳从来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过。但这咄咄逼人也是有理有据的,聂常弋并不准备反驳。
“ 我也许和你不一样,没法像你那么隐忍,喜欢谁就会立刻直接地告诉他,但我的喜欢也是喜欢,我的‘一点喜欢’未必就比你少。”他深吸一口气,“而且,因为我很有勇气,所以我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会改——我最后问你一遍,我接受你了,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当然——但要等你的情绪过去,我们再来确定这件事。”
“不用了。”倪澄杳的鼻尖红红的,“你已经给我答案了,不是么?”
“你走吧。我不用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