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先生。”
各自笑了片刻,对方先开口道,“绪清没给你好脸色吧?”
他说得似乎心有戚戚,聂常弋倒没什么感想,反而更愿意把这语言上的同盟倾向瓦解。
“言之过甚了,廖先生是非常有修养和分寸的人。”
倪澄杳也鄙夷他:“聂医生身心健康,不像你是个神经——”
说到一半,倪澄杳看了眼手里的纸。聂常弋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瞧,不小心瞥到了文章标题:《经典骂人词汇及释义》。
他信心满满选了一个:“癫公。”
聂常弋简直服了,撸小狗似的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倪澄杳就把这纸揉巴了塞进口袋:“反正你就别想了——还有啊,这是我的地方,我非常不欢迎你,希望你赶紧走。”
“真是你的地方吗?”他勾了勾唇,“合同上签的也不是你的名字啊?”
倪澄杳慢慢皱起眉毛:“你哪儿看到的合同?”
那男人笑意不变:“我不仅看得到你们原来的合同,还可以给你看新合同。你想看吗?”
“你——”倪澄杳很快反应过来,只是咬着唇似乎仍然有些怀疑,“房东一直说只租不卖,我们才只能签了五年合同。租金已经一次付清了,她为什么肯卖给你?”
“我不仅能给她满意的价格,还能帮她实现想实现的愿望,为什么不卖我?”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他轻蔑地扫视一圈,解开内搭西装的扣子,在休息区坐下,“倪澄杳,我最烦你这种屁都不懂就仗着有人托底的白痴,别老往我雷点上戳——你想‘告老师’也无所谓,债多不愁,随便你上眼药,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不在乎在绪清那儿多挂一笔。”
“我就说你以前都是装的,果然!”
倪澄杳气得忍不住咳嗽,聂常弋拍拍他的背,开口道:“这位——”倪澄杳顺口气,悄悄道:“他家祖籍姓方。”
“方先生,买卖不破租赁,你这么做未免不讲理。”
他冷笑一声:“他自己给脸不要脸,怪我?你两真挺配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丘之貉。”
这是真不讲道理的流氓做派,对这种人,就不必想着沟通,只要往狠了扎心就行。聂常弋笑笑道:“还有句话你应该也听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廖先生始终是澄杳的哥哥,恋爱关系也许会变,血缘关系却不会断,何必为这些吃味赌气甚至刻意折腾?如果得到的结果不如人意,不舒服的还是只有自己,你说呢?”
他脸色骤冷,他身旁的人似乎想开口,也被他挥手拦住。
聂常弋心中好笑。
廖绪清避着他,他就来折腾廖绪清在意的弟弟,作天作地,其实到头来就是求关注,本质上和躺地撒泼的小孩没什么区别。
看他吃瘪,倪澄杳的神情一下晴朗了:“租赁协议结束之前,我就不动,至于他们去哪旅游我也不可能告诉你,我看你有什么办法——快滚吧讨厌鬼。”
他缓缓站起身,捋了捋风衣下摆:“行,那就慢慢看呗。”
那四个人离开后,倪澄杳转头对着聂常弋笑:“聂医生,第一次知道你也可以这么毒舌。”
“有时候见人下菜碟也是必要的。”
他感叹道:“我还是得继续修炼骂人的技艺,感觉只会说神经太没杀伤力了。”
聂常弋想到他塞回口袋里的那张“小抄纸”:“你那个经典词汇表哪儿来的?”
他吐吐舌头:“在别人吵架的评论区保存的,本来还觉得挺好呢,现在才发现,吵架还是得临机应变、往人痛脚抓才行。”
他的手机躺在楼梯旁,聂常弋过去捡起来一看,整个后盖都摔开了。
“估计没法修了,把电话卡拿出来吧。”
倪澄杳嘟囔一句:“真讨厌啊那个癫公。”
*
同学聚会那天下班晚,聂常弋到得就迟,进去两桌只剩一个座,夹在孙益泉和老师中间。
——聂常弋有点记不清孙益泉的脸,全靠对方出声搭话,才认出来。
“好久不见了,常弋,”孙益泉一边说,一边要给他倒喝的,“起码三年了吧?”
“明天得早起。”聂常弋盖住玻璃杯口示意自己不要酒,“好像是差不多三年。”
孙益泉轻咳着收回手:“你还是特别有原则。”
聂常弋没搭腔,自己倒了杯桌上水壶里的热茶。不知道是泡久了沤的,还是高级餐厅的茶本来味道就比较特殊,他沾了沾,再没继续喝。
人到齐了就撤了冷盘开始上正餐,田轶宁在隔壁桌撺掇聂常弋发言,聂常弋笑着摇头:“老师在怎么让我说?”
老师笑呵呵地举着杯子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又道:“今天常弋是主角,确实应该让他讲两句——常弋?”
聂常弋只好接了那个迷你话筒。
“大家时间都宝贵,聚在一块儿吃饭机会难得,我算是借光了,祝大家工作顺利,越来越好。”
说完,又喝了一口茶。
距离上次同学会已经有四年,虽然群里常常插科打诨加吐槽工作,但在场不少同学到底都是有段日子不见,彼此间多少有些生疏,饭吃到一半,场面上气氛才终于热闹起来。
隔壁桌嚷嚷着要续摊的时候,老师对聂常弋招了招手,聂常弋微微低头,听他怎么说。
“常弋,去年评职称时候的倒霉事儿,你怎么想?”
怎么这时候忽然提起这个。聂常弋心下奇怪。
“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在意了。”
“当时我就跟你们主任说,常弋这孩子我们都了解,不可能做这种事儿,他的意思是,有人投诉了,事情就得查,不管结果怎么样,同年肯定是得缓缓避嫌。我们学校这边就不同意,不护犊子倒也算了,这做法也太软骨头,医院这么怕事,让医生心里怎么想?但是你们主任做了决定,我们也没法插嘴太多。”
聂常弋道:“我都明白老师。”
导师又语重心长说:“你们主任挺复杂的,你说他坏吧,他确实比较看重医德和道德,也还愿意提拔有真才实学的学生,不然你们科室不会发展得越来越好,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可能也没办法现在就上去。但是你要说他好,他确实也有点嫉贤妒能的陋习——这是事实。他就是想找一个有点能力、挑不出太多刺,但又不会比他更优秀的人接班,最好还是嫡系的,这两点上你就吃亏啊。”
聂常弋听明白了,笑着含糊道:“老师,我现在还不配为这些操心啊。”
小老头拍拍他的肩:“反正老师就这么一说,早点规划,相信你心里有数。”
此时恰好田轶宁宣布了婚讯和婚期,大家都开始恭喜她,两人也顺势止住了话头。
因为田轶宁的意外之喜,不少人都答应要去KTV续摊,聂常弋低头看了眼手机。
“不去了?”孙益泉问。
聂常弋还没回答,他又说,“你这心真硬,田轶宁当初也算对你一片深情,大家聚一聚还不容易。”
聂常弋有些无语,沉默地继续吃。
KTV离得其实不远,不过有几个人喝了酒,车就得留在餐厅这儿,还有几个也不续摊的叫了代驾,聂常弋一个个送上车,叮嘱代驾司机照看着点儿,孙益泉若无其事地也在旁边帮手。
人都送走了,聂常弋走到车位旁,孙益泉抱着胳膊跟在他身后。
聂常弋转身问他:“怎么说?”
“常弋,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挺没意思的,不过,上学时候的事儿,还有去年的事儿,真的对不住,是我太浑。”
“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孙益泉又问:“我听说,这么些年你一直单着?”
聂常弋笑笑:“我心里一直有人。”
他脸上的平静立刻开始裂缝,只是勉强还保持着笑容。
“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聂常弋好笑道:“应该没人会对普通同学报备感情状况。”
孙益泉又像是冷,又像是咬牙切齿:“确实。”
话音刚落,聂常弋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就说肯定是你的车牌号!”
他转过头,倪澄杳正从对侧过道那辆车里伸出脑袋,对他挥手,“这里!”
前座有女声叫他“关窗,冷死了”。
好像是廖雨。
倪澄杳摊摊手,噌地缩了回去。没过两秒,聂常弋手机上就收到他的消息:好巧哇!
聂常弋回他:很巧。你们也在这吃饭?
倪澄杳:这家餐厅还蛮好吃的对吧!是我姐姐开的!宠物友好,还送猫猫狗狗的零食套餐。
聂常弋简直可以脑补出他那种翘着尾巴的得意语气,笑着附和他:很好吃。
倪澄杳:但是今天的茶不好喝,有一股馊味。后边还跟了两个怒火黄豆脸。
聂常弋忽然很想快点回家,最好倪澄杳能来串门——哪怕他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都行。
关上车门时,孙益泉在外头敲车窗,聂常弋不想让他太难看,还是按下玻璃。
他阴恻恻地冷笑着说:“常弋,你也挺肤浅的。”
聂常弋笑着摇摇头,关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