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已经删了。”
聂常弋点头:“也行,发这些太刻意了。”
夏向奇说:“该着急的时候怎么不急了?”
“急也没用。”
不过倪澄杳第二天晚上就打了电话。
“聂医生,恭喜你呀!”
一样的话,倪澄杳说,似乎就格外动听些。聂常弋暗暗对自己的心态感到无奈,听他又道:“我要送你一件贺礼!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如果你不提出来——或者说不用了,那我就自己发挥啦。”
“送我一个你的雕塑作品,行不行?”
倪澄杳答应得毫不犹豫:“可以啊,你想要什么?但是我不雕人像的,而且我很慢,要花点时间才能完成。”
“圣诞树。”
“圣诞树?”倪澄杳唔了会儿,似乎在考虑,“好吧,你描述一下具体的样子。”
“没有具体要求。”
倪澄杳笑着说:“聂医生,如果你是甲方,肯定特别不合格。”
聂常弋也笑了:“确实。”
“我的艺术创造力不足,不擅长自由发挥,你再想想,一会儿回家详细说哦。”
回家说。
虽然知道倪澄杳不存在别的意思,但这个词令聂常弋有瞬间的恍惚。
整理完病例下班已经近十二点,聂常弋一开门,隔壁就也探出个脑袋来。
倪澄杳脑门上扎了好几个揪,一说话就微微摇晃:“你回来啦——想好了吗?”
聂常弋没忍住扑哧笑了,他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捂头。
“别笑啊,我也不想扎的。”
发丝从他指缝里漏出来几缕,聂常弋点了一下,他倒退两步,瞪着双圆眼睛沉默地谴责他。
“挺可爱的。”
“哪有可爱,这是惩罚诶。”
“什么惩罚?”
他忽然支吾起来,聂常弋继续问:“不能说?”
“那也没有……”他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前面看到电视上那个女生的事,我跟姐姐商量,她说我肯定会忍不住要去自讨苦吃,我说我才不会。然后我偷偷找之前帮助我的警察女士问地址,被她发现了……”
聂常弋一听那个地址,心瞬间提起来了:“我陪你去。”
倪澄杳有点紧张:“难道她妈妈真的会揍我吗……”
个中情况,聂常弋不好解释,只能直接说:“不是,但你不能单独去探望。”
聂常弋向来提意见都比较委婉,很少说得那么直白,倪澄杳估计本来就也有点害怕,思考几秒就答应了。
*
时间约在了聂常弋只有半天白班的周日下午五点。
说是半天,其实事情不处理完也走不了,聂常弋忙到四点半,回家开了车,往倪澄杳发来的地方赶。
倪澄杳就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正对着步行街,撑着手臂似乎在看手机。聂常弋从店转角走到里边,短短二十几米,便见有人上去跟他搭话。
聂常弋没直接过去,在后边坐下等。
陌生男人对倪澄杳打招呼:“你好。”
倪澄杳随意应了声。
“我是谷戬,五谷丰登的谷,二郎神杨戬那个戬,戬谷你知道啥意思不?取自诗经,我就是那词儿反过来。”
倪澄杳当然不知道戬谷是什么意思,但可能又觉得不说话不太好,有些迟疑地礼节性回答:“我叫倪澄杳。”
“好名字啊。”谷戬笑着说,“我学古代史的,最近研究易书呢,怪力乱神那是晦涩,难说可信不可信,风水一道倒不全是糟粕,其中有些是经验主义的整合……你的名字真挺好的,五行齐全,就是不知道跟你合不合适,要不要报报出生年月日,我帮你算算。”
这都什么跟什么。
聂常弋听得想笑,刚想起身过去打断,就见倪澄杳坚定地摇头:“不需要——你知道吗,你这样很像邪/教。”
他大笑道:“行,不拐弯抹角了,其实我就是想和你套套近乎。——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倪澄杳立即摇头。
那人倒也还算识趣,没再继续聊。聂常弋等他走远,过去轻轻敲了敲桌面。
“我在等人,不拼桌的。”
桌子上的咖啡,挺好看的拉花一点没变形,看起来还一口没动。
晚五点,四周空位虽然不多,但不是没有。倪澄杳估计是一直被问,觉得有点烦了。
聂常弋好笑地轻咳一声,他才抬起头,见到人又瞬时绽出个笑容。
“你迟到了哦。”
大多数人都爱围观。倪澄杳长得太扎眼,摆进人类娃娃机,绝对会被第一个列入抓取目标,店里一些顾客的视线不停往这边飘。
聂常弋挪了挪角度,从容地将他遮入盲区里。
“路上接了两个电话,抱歉。”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很忙的。”他抄起外套,“但是我的确不想继续在这儿坐着了。”
过去不算很远,离目的地还差五百米左右,导航提示前面的巷子车进不去,只能在路边停下,步行往里走。
这块区域是城中村拆迁开发的补偿房项目,每幢外表基本长得一模一样,统一的三层、浅绿瓷砖外壁,瞧着跟小别墅似的,其实造得不精细,甚至不算小区房,大体上反而比较类似新农村,采取的是早些年的回迁模式,唯一的优点约摸是院子大,可惜都是浇筑了水泥地的,也做不了绿化,阔得毫无意义。
半政府项目,占地又大,地段自然就不行,离各块商业区都远,周围配套设施目前也不好,所以这些房子大多被房东廉价出租:按房间算,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水电一拉,谁爱来租,交钱入住,别的一概做撒手掌柜——不管。
冬天黑得早,这才五点多,天已经黑透,面前几栋小楼房,零零落落有几扇窗已点亮。手机的照明打开了,可这点光照不亮错综复杂的黑暗小巷,风呼啦啦刮起来,影子就黑魆魆地晃,时不时就有人从暗处匆匆走过。
这样的地方,聂常弋倒还好,但倪澄杳估计是这辈子第一次来。
侧头一看,他正把手机举在眼前,淡黄色光芒映着的那张脸上,果然露出了些惴惴不安。
“这里有点恐怖。”
倪澄杳不停地左顾右盼,“你看过那个意大利电影吗?就是山洞里钻出来怪物的那个……”
“没看过。”
“叫什么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了,反正我以后再也不看恐怖电影了。”边说,他边往聂常弋身边靠,“你不要笑话我啊,我虽然是唯物主义,但胆子很小的,我哥他们说,小时候我去参加那种设置好的废弃城堡探险,回来就被吓得发烧,整整三天才退。啊——”
他往旁边一跳,脚硌在地面的凸起处,差点别倒,聂常弋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胳膊。
一个瘦小的影子迈进亮光里,他倏地松口气:“原来只是猫……”
天把云压逼得阴沉沉,这季节湿冷得厉害,室外每一秒都是魔法攻击。上了一个异常忙碌的大夜班,白天就午休睡了会儿,现在寒风吹久了,聂常弋后脑勺的神经就开始突突地跳。
他不得不揉了揉太阳穴。
“你是不是冷?”
倪澄杳吸口气,对着手机确认三遍地址后,忽略鼻腔里由冷风带来的刺痛,说,“对不起啊,都怪我头脑发热——要不我们先进院子里再说吧。对了——”
他解开外面那条围巾递到聂常弋胳膊上:“分你一条。”
聂常弋挽着这条淡黄色的羊绒围巾,有些好笑地轻轻一触。
手感垂顺柔软,还带着点余温——只是很快就散了。
“跟冷没关系,是职业病,时不时就会发作。”
倪澄杳忽然想到:“你们医生会对止痛药有戒心吗?”
聂常弋说没有:“该吃就吃。”
等在路边十几分钟,一个瘦削中年男人在院子门口停下,弓着背往漏毛羽绒服的内口袋掏钥匙。
倪澄杳刚好抬头瞧见,赶紧跺着有点发麻的脚过去,忍住腿上刺刺的疼,笑问:“叔叔,您也住这里吗?我来找在我家工作过的袁阿姨,手机没电了又没数带据线,打不了电话进不去,也不好意思大声喊,扰民呢。”
这话说得挺乖挺体贴,倪澄杳又天生长得一张低攻击性的脸,虽然平常他自己嫌弃不够帅,但确实很多时候也占便宜。
比如此时。
中年男人什么都没问,点点头便放他进。
大厅摆着张沙发,像倪澄杳上工艺课做过的那种毛坯家具,挺原木的。
走进楼梯间,倪澄杳小声问:“为什么这里没有灯?”
“这种出租屋装的应该都是独立电表,按实际房间内的使用度数计钱,没有时段价格。大厅和楼梯算公共空间,用电得户主也就是房东缴费,所以可能就没把楼梯间的灯接通。”
正说着,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巨响,紧跟着又是男女激烈的争吵声,骂得又脏又歇斯底里,碗碟类的瓷制品一个接一个哐啷哐啷。
门砰地一声砸在墙上,一个额头上顶着血的男人怒冲冲地跑下楼,擦肩时把倪澄杳撞到了墙上。
倪澄杳吓得只差瞬间炸毛了,呼吸速度立刻快了很多。
他应该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其实如果不存在意外际遇,他本来确实也应该一辈子遇不到这样的场面。
聂常弋看着他涨红的脸,想伸手拍一下他的背安抚,最终叹口气,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