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卷起阵风,倪澄杳紧了紧围巾,抱着小狗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避开聂常弋的触碰。
“好像越来越冷了,回家啦。”
“澄杳。”聂常弋喊住他,“你有没有改主意。”
倪澄杳迷惑地微微歪头:“改什么主意?”
他是在故意装傻,可能是为了保全彼此的体面,也有可能只是不忍心。
聂常弋笑笑:“没什么。”
两人慢慢地走回楼道。此前廖绪清他们做的改造工程不止优化了电梯里的空调,每栋楼下大堂的自动贩卖机、灯具等电器也都被换了新,而且二十四小时开着照明。白天,就有不少退休住户们各自搬些长椅板凳,到楼下搓麻将,有时聂常弋都下班到家了,他们还不肯散。
今天也挺离谱,已经快十二点 ,居然还有一桌人热火朝天在打牌。他们瞧见倪澄杳和聂常弋,还忙里抽闲,热情地冲他俩打招呼。
倪澄杳好奇地凑过去。
隔壁幢的杨老太太笑呵呵地问:“你有没有打过麻将的?”
倪澄杳摇摇头,老太太又问:“聂医生呢?你应该会的吧,能不能替那老头子——”她冲对面位置的老头一努嘴,“——打会儿?他又要去上厕所呀!不过很快的,四五分钟就回来了。”
落座后老头悄悄叮嘱他:“我副牌好得很,要做大的,千万不要自摸!”
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悄摸,其实挺大声,全靠旁边大壁挂电视的背景音遮着。
倪澄杳偷偷抿着嘴笑。
这电视也是有人在就不关,这会儿里头正在播本地一档家庭调解节目,妻子对着主持人泪如雨下,抱怨丈夫晚上打牌不回家,儿子天天在学校惹是生非,就这日子,调解员老大哥还劝她,对那啪嗒啪嗒嗦香烟的丈夫只知道讲别老打牌。
倒是也应景。
“六条!”杨老太太甩出张牌,一挥手哦哟一声,“小倪你去换一个台,这个听着烦死了。”
倪澄杳笑眯眯地偷偷冲聂常弋吐吐舌头,走过去换了频道。
电视画面转到了正不住擦泪的一个妇女,似乎是社会新闻。这则新闻采访那天大约风很大,中年妇女的眼睛哭得红肿,没有化妆的脸颊也冻得泛血丝,依稀还有纸巾反复抹搓导致的轻微脱皮。
杨老太太气势如虹地又杠了一波,瞥电视一眼说:“我儿媳妇认识的。好像说是单亲妈妈,白天上班,晚上有时候还要到医院做护工,吃了多少苦哦挣钱,才把女儿养到上高中,现在小孩半死不活的,罪过啊……哦哟,要我说这些电视台的人也真的是,一个新闻,十五分钟放十分钟伊哭,还嫌不够可怜啊,造孽。”
屏幕上闪过了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
倪澄杳整个人忽然一僵。聂常弋看出他的不对,见老人已经回来,立刻起身去按了电梯。
“怎么了?”
倪澄杳好像也有些不确定:“刚才电视里放的照片……”
他看着聂常弋,微微咽了咽口水,“有点像之前把兔团送回来的那个女孩儿……”
聂常弋没看见电视画面,摸出手机在社交网站上搜索本地新闻的关键词,倪澄杳凑过来仔细看了会儿,点着其中一条:“就是她,姓也一样……”
新闻内容不长,说的是某某高中存在校内霸凌的问题,一女生长期在学校卫生间被小团体欺侮,最终偷偷服用母亲的大量安眠药企图自/杀,母亲报警要求彻查,还找了媒体一起去学校曝光,被保安阻拦受伤云云。
倪澄杳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兔团的耳朵。
聂常弋看他一眼:“不要想太多。”
“啊?”他愣了片刻,立刻反驳,“我没想什么呀。”
既然他不肯承认,聂常弋也不能继续说。
只是进门没过多久,又听到对面的门合拢的动静。聂常弋想了想,给他发消息:你哥哥回来了吗?
过了十多分钟倪澄杳才回复:没有,我出门了,他们让我去酒店一趟。
聂常弋简单道:注意安全。
*
昨晚后半夜落了一阵寒雨,白天太阳出来,虽然只露了半边白色冰凉的脸,已经冻成薄冰的雨水也化得尖酸不甘。
晚上下班,聂常弋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几个鸡蛋和一点绿叶菜,出来恰巧见到倪澄杳踮着脚,正在摸绿化带里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海棠枝上垂下的细冰柱。
这些细细的冰柱从阳光底下死里逃生,垂地生硬又毫不袅娜,人的体温让他手里那一细条融得特别迅速,冰水滴滴答答都掉进袖管里。
聂常弋喊他一声,倪澄杳手里那根细冰应声而断,揪在手心又化成一小摊水。
他似乎没有睡好,眼睛下方泛着淡淡的青,听见招呼,转脸笑了笑。
“才回来?”
他轻轻叹着气说:“嗯,昨晚碰到了一点事情。”
“在这等人?”
倪澄杳犹豫片刻:“对的。”
聂常弋点点头,也没再多说:“走了。”
回家把东西放进冰箱去洗脸,出来手机上多了两条新消息。一条来自研究生时代的导师:聂主任恭喜恭喜。
另一条倒是出人意料,来自已经多年没联系过的孙益泉:恭喜啊,常弋。
聂常弋愣了愣,简单吃完东西才进书房开电脑登官网。
没看到有内容更新。
一般正式的公示名单得至少一周才能出来,他们估计是在什么渠道提前看到了。
孙益泉属于医三代,家境优越,是聂常弋的大学同级。本科大三那年的国奖,聂常弋拿了一等,他拿了二等,此后就总心里不服帖,老唧唧歪歪的不干好事——这是很多同学和老师都知道的情况。
别人不了解的内情,是孙益泉当初曾经对聂常弋表达过好感——起码两次。第一次是大一,他说得也比较模糊,聂常弋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第二次就是拿完奖学金同学们起哄请客吃饭那天。
可能因为大学近三年,聂常弋已经明确拒绝了五个女生,他又喝了些酒,所以说得非常坦白。当时跨年,其他同学都涌出去等倒数,包厢里没有别人,他讲得诚恳又动情,聂常弋无动于衷,只替他倒了杯水。
他眼神一下冷了,要聂常弋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聂常弋就直接告诉他:不考虑。
他还不肯罢休:“是不考虑我,还是只考虑女的。”
聂常弋实话实说,说不知道,他就开始冷笑,似乎把这当成是一种敷衍甚至是侮辱,此后便总搞些麻烦出来。
然而聂常弋彼时确实不知道。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好感的情感,连具体的性冲动对象都没有。
由于孙益泉从未主动公开过自己的性向,聂常弋对此事也闭口不提,即便是后来再多不愉快,也没说过一个字,所以连夏向奇也不知道这些。
访问期结束后,他和孙益泉已经很久没联系,今天不知道什么情况,居然主动来恭喜。
要说套瓷拉拢关系,一个副高应该也犯不着。不过聂常弋对此并不怎么关心,只给老师回了电话:“您老别臊我了,结果还没出呢。”
老师大笑道:“明天估计就有了——常弋啊,你可是我带出来最年轻的主任。”
老师当初对聂常弋没得说,所以现在聂常弋也不跟他客套:“副的。”
第二天忙了一上午,吃饭的时候挤时间看手机,里面果然堆满了未读信息。
聂常弋也没觉得有多么欣喜。临床经验不必说,他的科研成果也超出标准不少,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只要没有意外,这个职称不可能评不上。
何况对着病人,该怎么还是怎么,职称没法帮他留人更长。
最多,不过是能少值几个夜班。
正思索着,头上传来两声咳嗽。
抬眼一看,是端着饭的夏向奇。他上来就挤兑:“哎呦,咱聂主任傻笑什么呢?”
“别瞎扯。”
“是,咱们小主治,必须听主任的吩咐。”他演了会儿,自己都忍不住笑,笑完了又正经道,“说真的,你配得上,恭喜了兄弟。”
“谢了师兄。”
夏向奇严肃不过三秒钟:“对了,有没有告诉你的b——”聂常弋瞥他,他把“宝”这个字硬咽回去,“——澄杳?”
聂常弋笑着摇头:“无缘无故,用什么理由特意去告诉他?”
“不是,你现在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就算是个朋友,升职了也值得庆祝庆祝吧,你还‘什么理由’,这要屁的理由啊。你就约他出去吃个饭,烘托烘托也好啊,说不准气氛就到位了。——等着,咱曲线救国一下也成,我发朋友圈恭喜你,看他来不来问你不得了。卧槽——”
聂常弋皱眉:“怎么?”
“孙益泉这玩意儿咋第一个点赞了,别是包藏什么祸心吧,这还公示呢,我还是先删——”
原来是这。聂常弋继续吃饭:“他昨晚就给我发了。”
“哦。——啊?”夏向奇猛一转头,“你俩啥时候关系那么近了?”
“估计在哪儿看见了随便发的吧,我没回。”
“别回,这孙子烦死人了,一点没胸襟,不就是暗恋没成,至于么……”
聂常弋有点惊讶了:“你说什么?”
夏向奇呵呵一笑:“哥们儿,以前我是没这根筋,从没往那里想,现在看你一原来挺好的爷们儿唧唧歪歪这个劲儿那么久,还能不明白吗?当初他整天跟我打听你这个那个的,我就不该说。”
做了个鼻子的小手术,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心结万千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