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所暗示的那些深水潭中隐藏的冤情,段之缙记在心中却也无可奈何,目前而言,最大的事情就是一个月之后的县试。
倘若县试中了,一切好说,便是之后的府试没中也算有了个交待。
倘若县试没中,段之缙又有何面目去见同他一起苦熬了七个月的先生,又如何回京去见太太,见姨娘和蘋儿呢?因而在县试时间公布前抓紧了每一分每一秒,除了吃吃睡睡就是“之乎者也”,不敢放松分毫。
县试的时间是于正月二十一日公布的,因今年比往常冷些,所以考试时间也推的晚,二月二十三日才考,正好考四日。
这天里,秦先生刚得到了消息便催他去县衙报名,省得误了时辰。
段之缙听着秦先生的叮嘱,突然一怔,问道:“先生,我等会在县署礼房报名后,是当场抓五个人互结吗?”
秦先生脸上几乎要掉下黑线,无语道:“等着你想起了这个事儿,黄花菜都凉了,先生早已经为你安排好,都是你外祖家资助的士子,正好你们五个互结。廪生孙九思先生为你们保结。”
“可我不认识他们啊?”
“琼香认得,带着琼香一块去。”说到此处,秦先生还十分恨铁不成钢:“你长着一张嘴,便是都不认得,就不能张嘴问问吗?!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怎得如此稚气?”
段之缙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也实在不怪他,这七个余月,几乎没跟外人打交道,天天泡在书堆里,脑子木一些很是正常。
等到了署礼房,堂内已经乌乌泱泱全是人了,琼香领着段之缙往西北角走,果然见四个人聚堆凑在一起,一见琼香便笑着迎上前。
“老爷们,这是我们二爷段之缙,此次考试与老爷们互结。”
段之缙拱手施一礼,对面的四个士子也客气地回礼,“久闻兄台大名,当日上元佳节,兄台所作雄文我等自愧弗如啊。”
“哪里,都是班门弄斧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几人客气一番,又去找了孙九思先生,这才一同进入堂屋,当场填写姓名、年貌和三代履历,交纳了卷价钱后,直接各回各家。等着再一次相见,却是县试当日了。
前一日段之缙早早睡下,子正时分就被催着叫起,琼香和王章二人为他梳洗了一番,又把笔墨纸砚收拾妥当,这才乘上马车来到孔庙明伦堂,县试正是在此地进行。
王章和琼香二人分明比段之缙小,现在却跟两个哥哥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把秦先生叮嘱的事情又重申一遍,最后把几张银票塞到了段之缙怀中。
“二爷,今年考试的人多,明伦堂内坐不下,衙役们等会儿分座位时您好好看着,好的座位是堂内正中间的那个。四周都是人,能挡着风,又离着前边供给圣人的香火远,呛不着。等着衙役们叫卖的时候,您就出价,多少银子都出得起。”
县试一向是乱得很,连个考号都不排,坐哪全凭衙役的心意,反正县令老爷等着人都坐好了才来。便是他提前来了也不会阻止,因为大家都指着这笔钱穿衣吃饭呢。
段之缙也不是什么愤青,没必要在一穷二白之时和这些有所依仗的人对着干,接过王章背上的小木箱就进了场地,等着衙役们点名排队入内。
果然,等着士子们都进去了,衙役开始指着一个个圈定的位置叫价,段之缙对那最好的位置并无什么执念,只花了五两银子挑了个避风的地方,将自己的木箱拆开组装成一桌一凳,又把早就研磨好的瓷瓶中的墨水倒出,这才静坐着等待外头的太阳升起,把光照进大堂内。
静坐的时候最是熬人,不能左顾右盼,外头的寒意丝丝蔓蔓地侵入厚实的毛皮衣裳,掌心搓来揉去仍是一片湿冷。
不知熬到了什么时辰,只知道天已大亮,外头的阳光终于打到了人身上,带来些无用的暖意。段之缙先听得一声锣响,一位穿着青色团领衫,身前为彩线鹭鸶补子的中年人进了明伦堂。
他看一眼时辰,盯着日晷捻了捻胡子,吩咐道:“开考吧。”
那些衙役便挨个儿地分发卷纸和草稿纸。
又闻一声锣响,一位师爷打扮的男子站在中央朗声道:“本场考试,四书文两道。第一题:‘子曰,君子和而不同’。第二题,‘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开始答题!”
段之缙展开草纸,先将两道题默在纸上。
第一题出自《论语》,全句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朱熹对此已经有解释了,“和者,无乖戾之心;同者,有阿比之意。”所以段之缙要写,也只能从这两方面入手。
上好的狼毫笔饱食了顶烟墨,坠下的一滴墨珠被砚台壁刮去,段之缙先在草稿纸上工整地破题:“圣人之论君子,以和同辨其心术也……”
“盖和者,理之公;同者,私之蔽。夫子示人以立心之要,莫切于此……”
“和”与“同”,之所以能够区分君子和小人,就因其一个为公理,而一个为阿比。
段之缙承完题,又思考一番,紧接着写道:“尝思君子持己接物,非徒苟合取容已也。必也审乎义理之当然,而裁制以中正……”
正当此时,一个身影覆盖在了他的身后,居高临下,住了一小会儿,他才移开步子,站到了别人的身后去看,似乎每一个人的卷子他都看了一遍。
段之缙专心致志,也不知道有人盯过他,现在已经写到了中二比,“君子以道义为权衡,故虽众说纷纭,而折衷必求至当;小人以势利为依附,故虽同声附和,而隐衷实怀乖戾……”
日头一点点往正中爬过去,笔下清秀俊逸的字洒洒扬扬地铺满了两张草纸,直到段之缙的肚子都咕咕作响时,这两篇四书文才将将打好了草稿,开始忍着肚饿往试卷上一字一字地抄写。
不是不能吃点东西,琼香和王章给他带了干粮,可冬日里天黑得早,申时虽还不至于完全暗下去,可明伦堂本就有些阴,太阳一斜字迹便不那么清楚了,县试又不提供蜡烛,天黑就清场。
因而考场里也没人敢耽误时辰,都忍饥挨饿地抄写,又不敢抄得太快,生怕写错了一个字。
最后一个字句落下,段之缙全文读了一遍,确信没有地方笔误,也没有地方誊写错误,这才抬起头找县令想要交卷,谁知县令竟不在前头坐着。
“你写得倒是挺快。”
冷不丁一句话从身旁炸响,吓得段之缙差点跳起来。
原来是那县令兜兜转转,又在他身后看起了卷子。
段之缙不能回头,只听到皂靴踩在青砖上的走动声,那一身青袍又回到了本应在的地方,李县令面无表情地朝他招手。
双手小心地捧着试卷上前,又迅速提起下袍跪到地上,试卷和草纸朝上高高举过头顶,段之缙恭敬道:“请大人过目。”
一旁的师爷结果他手中的卷纸呈上,县令扫了两眼,问道:“如何写得这样快?”
段之缙知道这不是谦虚的时候,一定要让县令印象深刻才好,“学生平日里勤学不止,每日都要做四书文两篇,五经文两篇,又吃透了四书五经、圣贤教诲,这才能下笔如有神。”
县令不发一言,只冷淡地点了点头便叫他退下。
段之缙利索起身,收拾好东西退出明伦堂,这一天的考试便算结束。
刚背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马车旁,他便惊喜地发现秦先生也在,三步迈做两步迎上去:“先生怎么来了?”
秦慎之自从教完了书,也是许久没有抽烟了,可能今日也有些焦虑,现在又啪嗒啪嗒地抽了起来,他用一张帕子接着烟灰,漫不经心地回道:“来问问你考得怎么样?出的什么题?”
段之缙便将今日的题目和自己的答题思路告诉了先生,秦先生展颜一笑,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劲儿,“你这个水平再往上考乡试,肯定还是玄得很,不过区区县试,手到擒来!只等着明日看榜吧!”
段之缙倒还稳重些,王章和琼香两个小书童已经喜笑颜开了,乐得找不着北,满嘴都是二爷要当大官了,还是秦先生拿着烟斗一人敲了一下脑袋,这才安静了下来。
当天晚上,仍是早早睡下,子正时分醒了,洗漱一番赶紧去了孔庙明伦堂,既是为了今天的初覆,也是为了看榜。
但看榜的结果却大出所料,两个书童并段之缙三个人,把榜从上到下地看了好几遭,就是不见二爷的名讳,不仅段之缙心下失望,连两个小童亦是垂头丧气。王章急着安慰二爷,琼香就咬牙切齿地嗔那县令不识货,秦先生都夸好了,凭什么不能得中,倒是闹得段之缙哭笑不得。
那边衙役已经紧着催促了,段之缙安抚好两个书童,背着木箱走进了考场,一切都如昨天一样,买座位、静思、等着发题。
本文现阶段的依据都是《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清代卷》
关于考场,县试没有确定的考场,可以在夫子庙,县衙等地方。同时部分考场也不提供座椅,需要自带,座位拍卖也是县试经常存在的事情。
卷价,就是考试费,根据规定是三文钱,但是实际操作过程中收到三钱的都有,清廷屡次发上谕制止,作用不大。
关于考试,县试一般要考三到五场,当地自己决定,正场为四书文两篇, 覆试为五经文一篇(本文采用前期的规定),每一场考试结束都会放榜一次,得中的学生在考完第一次覆试之后,可以自行决定后边的覆试去不去。等到最后出一个总榜进行排名,决定案首是谁。同时县令会进行面试,考查得中的人的学问水平,考察结果对最终名次有影响。一场考试的时间为一天,一天结束之后是可以回家的,不用住在考场里。并且答题的时间就限制在白天,答到晚上的不提供蜡烛。
因为书中没有提到连着两天的考试中,是什么时候放榜,所以本文自行设定,在次日考试点名进场之前士子可以摸黑看榜。
关于那个可以拆卸成桌子和凳子的书箱,这个宋代就有,打开之后把四面拆下来安到四个角上,可以当桌子和凳子用。
顶墨是顶级墨锭的一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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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参加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