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录》可以说是科考必备书目,秦先生在教自己时文的时候,亦是用的此书,伙计说的那些蒋育成先生所著,自己也全都托母亲找来拜读过了,现在也不需要。
“伙计,你说的这些书,一月前我就看过了,不知还有没有别的?”
那伙计苦思一番,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别的,提溜着扫帚带着段之缙去找掌柜说明情况。
掌柜从帐本子里拔出来眼睛,瞟一眼段之缙道:“您不是从外地来赶考的吗?怎么我们蒋育成先生的书都读了?按理说,那些书都是最近两年新出的,应当还没有传到省外去才是。”
他打量了一番段之缙的穿着,锦缎长袍上滚着银丝,外边罩着内里是银狐皮的大氅,一眼便能看出是富家子弟。掌柜见了无数的败家子,常有言道“寒窗苦读终成器,纨绔奢靡自废材”,因而已经对段之缙产生了一些偏见,撇撇嘴笑道:“那我劝您还是再看看这些书吧,我们蒋育成先生所著,一般人没三四个月可是攻不透的。”
这话真是够无礼的,客人都说了已经看过,便是已经看过,何必再问?掌柜的能够如此,也不过是仗着他那当过进士的主人家。
琼香眼睛一瞪,就要把王老爷救过蒋育成的事情吵出来,叫掌柜的放尊重些,却被段之缙笑着拦下。
他见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没必要和这些把自己的经验当成全世界的人计较。
“不才家中有些银钱,父母对此也很上心,早早就买了这些书叫我学习。掌柜的还是与再我推荐两本吧。”
开书肆到底是要做生意的,有人执意要问,掌柜的自然要答,张口道:“上年腊月刚刚刊印的《百文汇编》,这是蒋先生和几位名士一块儿写的书,汇集了德平府各县出过的考题,重新作文供各位学子参考。不知您有无读过?”
这的确是没有读过的新书,也算是不枉此行,段之缙语说要买,那掌柜的却犹豫了。
“不是我们不做生意,这个书,蒋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因为到年关了,刊印的数量太少,只卖抄本不卖原本。”
这话段之缙可听不懂了,要赚钱,你该多印才对。
还不等得掌柜的解释,琼香便凑到了段之缙耳边细语。
“二爷不知道,这个蒋育成先生是个大好人呢!多接济穷苦的士子。雕版刻印是要耗费功夫和银两的,再加上纸墨,这个成本可不低,穷书生怎么能承受的了?反而叫他们抄书的成本低些,蒋先生每次印完书之后,卖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供学子抄,把抄出来的书和原本一起带回,不仅能拿些工钱补贴家用,还不花一分钱看了书。现在该是抄书的士子还没有抄完,店里没有抄本。”
原来如此!怪不得蒋先生的名声能响彻江南,果然有他的道理。
段之缙拱手施礼,“掌柜,若是有了抄本,您一定要先为我留下来,出几倍的价钱都行。”
“哎呦,您说这话……我们这儿预定都是有顺序的,不能说您出价高就……”
“那我前边还有多少人?”
掌柜的拿出来记事本子查了查,“也不多,三四个人,大概五天之后您再来拿。或者你加点钱,我们也能直接给您送到府上。”
五日之后自己也不一定能出来,段之缙想想还是叫他送货上门,留下了外祖家的地址。那掌柜一看地址却有些慌了神,“您和王老爷?”
琼香早就忍不住了,不等得段之缙阻止便吆喝出声,“这是我们老爷的外孙子!”
“哎呀哎呀……您看这!”掌柜听他是王老爷的外孙,脸色变得古怪,紧跟着陪起笑来,“您要是早说,我把原本卖给您不就成了?不……送给您!王老爷可是我们蒋先生的救命恩人,您看看这事儿闹的,全都是我没提前问清楚。”
段之缙失笑,“掌柜,您也是按照蒋先生吩咐做事,何必因我是谁的外孙而破例呢?”
掌柜连连摆手,“这可不行,这显得我们待客不周了。”
“那这样,我也带一本回去抄写,几日后拿回来原本和抄本如何?您若是再不许,我就五日之后再来了。”
段之缙这些时日里还有别的事情做,离着考试也还有小一个月,因而也没什么必要插队。掌柜想了一会儿也是这个道理,答应下来。
段之缙又和掌柜浅聊了几句,走入层层书架去看这里的书。
四书五经的原本、注解、水利用书、钱粮……各种各样的书排列在架子上,错落有致,走到最尽头,出现了一些话本,恩怨情仇、儿女侠客,令人沉迷其中。
要是屡试不第,出来做个写话本的也不错。
之缙拿着《忠烈侠义传》看的津津有味,这种话本子也不敢拿回王府,今天看一点就算了。最后却真的是入了迷,两腿一盘直接坐到了地上看,也不嫌脏了他一身的绫罗绸缎。
正看得起兴,一个经过的士子许是没注意书架底下坐了一个人,被段之缙直接绊了个踉跄,不仅他自己,连段之缙也下了一跳。
“兄台无事吧?”段之缙连忙去扶。
“无事无事……”那士子借着段之缙的手撑起来身子,穿着一身泛白的青色棉袍,整个人都空荡荡的。
段之缙又帮着他捡起来书籍,这才发现他掉的书是《百文汇编》的原本和抄本,而且还是两本抄本。
“兄台是来还书的?”段之缙问道。
“正是正是。”他回答的时候还十分拘谨,拿过段之缙递过来的书紧紧搂住。
掌柜也听到了刚才的声音,瞧见这两个人在寒暄忙走了过来。
“您二位这是?”
“哦,刚才不小心绊倒了这位兄台。”
掌柜摸摸自己的胡子,“原来如此,正巧了,郑小哥多抄写了一本书,您要是愿意就直接买这本。不是我帮着谁,像郑小哥这样抄写干净,字迹端正的士子可不多见呀,您要是买了这本可是买着便宜了。”
段之缙听掌柜的这样说,刚才又看到了书的内页,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因而直接买下了多抄一本书,那姓郑的小哥被夸得脸色红胀,连称不敢当。
拿到了书,段之缙刚才看演义小说的兴致也没了,更想看看这本《百文汇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书,被这样追捧,再看一看天色,也该用中午饭了,于是拿上东西,吩咐琼香跟马夫去说一句,直接去望星楼用饭。
只是刚出门便有了意外,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一个壮汉,从一侧猛地撞过来,段之缙只感到半边身子都麻了,眼珠儿刚跟上那个撞他的男子,就见郑小哥从他身后跑出,一个跳跃把那男人压倒在地,段之缙的马夫侍从也跑过去把人制住。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等着人都捆好了,段之缙才回过神,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再摸一摸身上,却是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多谢多谢!”段之缙拿回玉佩,俯身向郑崑瑛拱手,“这玉佩乃是外祖所赐,实在是丢不得。鄙人姓段,名之缙,敢问尊姓大名。”
郑小哥又羞臊上了,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举手之劳。鄙人郑崑瑛。”
可他这举手之劳却实在是吓了段之缙一大跳,细竹竿一样的人,那里来的力气,把这样一个汉子都压倒了?
段之缙实在该感谢人家一下,可给钱真是不体面,又显得侮辱了人,因而热情邀请他同去望星楼,郑崑瑛说不过这个商场上死人说成活人的老手,被硬拽着去了望星楼。
望星楼不愧它的名声,无一分恢宏浩大之气,只觉是人间仙境,用的仙童仙女来照顾饮食。
段之缙报了秦先生的名字,伙计就引着他们上了穿月堂。
“鄙人今年四月才满十九岁,不知兄台?”
郑崑瑛低头并腿坐在太师椅上,先是懵懵地“啊”了一声,然后慌里慌张地回道:“痴长您两岁。”
段之缙一笑,口唤“郑兄”,亲自为他倒上了酒水。
“郑兄也是要下场科考的吗?”
“正是正是,下个月的县试下场。”郑崑瑛满饮了一杯,脸一下子浮上红色,段之缙自己也喝了一杯,回道:“真是巧了,我们是同一场。”
“不是同一场。”郑崑瑛回道,“段弟尚未及冠,考的是未冠题,愚兄及冠考的是及冠题,虽是同一个时间,题目也不一样。”
秦先生光顾着给段之缙讲学问了,这些事儿还没来得及说,今日骤闻此事先是一愣,又面带愧色的说道:“你瞧瞧我,下个月考试了这些事儿还不知道呢。不知郑兄能否教导我一些?”
郑崑瑛本来就是热心肠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咱们是在孔庙明伦堂中考试,但是不知道今年士子的多少,能遮风避雨的座位是得竞价的。还有那桌椅板凳、笔墨纸砚都要自带,一场考试要一天之内答完,官府不提供蜡烛……”
县试分为及冠和未冠题目,未冠题目会简单一些。
县试一般没有正式搭建考场,考试地点可能在县衙、孔子庙等地方,小吏为了图财,会把好的座位进行拍卖。甚至有些地方是露天考场,小吏们会自己搭一个棚子,座位拍卖。县试没有固定的考号和考位,小吏可以安排你坐在哪里。
县试考试条件简陋,桌椅板凳都是自己准备,官府只提供一个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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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初见郑崑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