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听到动静放下书,起身来到床榻边,半蹲而下。
他动作轻柔地握住慕阮阮的脚踝,低声嘱咐道:“伤没好之前,别再乱动。”
因着不久前的交谈,慕阮阮对他的触碰心生抵触,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脚。
“别动。”萧玦一手牢牢握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药瓶,用指腹蘸了些药膏,一寸寸涂抹在她那仍红肿的伤处。
“嘶……”慕阮阮吃痛蹙眉。
萧玦放轻了指腹的力道,“很快就好。”
慕阮阮盯着他专注而又耐心的举动,不禁在心中感慨。
他现在这般体贴入微,叫旁人看了,还道这是位多么爱护妻子的丈夫。
慕阮阮不禁想到,若是上辈子那个没有之后三年记忆的自己,在新婚伊始被他这般相待,是否会心甘情愿留在翊王府,期盼着与他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慕阮阮很快抛却了这个想法,见过他方才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辈子的萧玦没有像之前那样,从一开始就选择冷待她,但她终究只是个替身,能暂时获得这般优待,不过是借了那位早逝小姐的光。
她不应该为他的虚情假意而有半点动容,接下来的日子里只需要安心为逃跑做准备,其余时候便配合他假意恩爱,多说些漂亮话博好感,让他放松警惕即可。
想明白了这些,慕阮阮不再抗拒,安静地让萧玦为自己上药。上完药后,她还笑着补了句,“多谢王爷。”
萧玦没有回应,起身将药瓶放回原处,走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忍冬步入屋内,屈膝含笑道:“王妃,您醒了,王爷吩咐奴婢伺候您起身更衣。府内几大管事皆已召集至会客厅,等候您过去。”
慕阮阮看了一眼自己的伤脚,道:“我这样子……要怎么过去?”
莫非萧玦打算待她更衣完毕后,像方才那样抱着她在府内走动?
这也太招摇了……如今他们这看似恩爱的夫妻情分,简直和上辈子是两个极端。
还不待她多想,一阵轱辘声自门外响起,由远及近。
金荷在窗外探了个脑袋,提起指尖往下指了指,示意慕阮阮她们看过去,“王妃,王爷让人送了轮椅来。”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窗沿边确实露出小半截轮椅的轮廓,慕阮阮瞅着稀奇。
她突然伤了脚踝,这轮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打造出来的,应当是王府内本就常备着的,但寻常人家里何须备这个?
这轮椅是府内下人的吗……总不可能是萧玦的吧。在她的记忆中,不管是过去的十几年,亦或是上辈子接下来经历的那三年,她都对萧玦有腿疾这事没印象。
真是奇怪。
慕阮阮压下心中的疑惑,由着忍冬服侍自己换了一身简衣,将发髻整理好。
一切准备妥当,在外间等候的萧玦重新进屋,来到榻前俯下身子,慕阮阮熟练地伸出手环住他的后脖颈。
屋外通往里间有两道门槛,这段距离还是得有劳萧玦代步。
慕阮阮被他稳稳抱在怀里,一路来到屋外,这才看清那轮椅的全貌。
乌檀木打造,扶手雕云纹,靠背边缘镶羊脂白玉,座椅上铺有柔软的锦垫。
这轮椅一看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打造出来的,选材、做工无一不精,不是平民百姓用的,更像是为身份尊贵之人量身定做而成。
慕阮阮狐疑地侧眸看向萧玦,“这轮椅……是王爷的?”
萧玦将她缓缓放在轮椅上,浅浅“恩”了一声,并未多做解释。
他牵引着慕阮阮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扶稳。”
说完,他绕到身后推起轮椅。
忍冬招手示意金荷和自己一道跟上。
金荷会意,匆匆踱步到她身侧,嘟囔道:“我之前还奇怪,为什么王府内每进院落之间的穿堂门都没设门槛……原来是为了方便轮椅通行。”
萧玦半年前戍边归来才获赐翊王府,之后又修葺了两三个月。忍冬虽是王府婢女,来到这座宅邸也还不到三个月,之前从没见过王爷用轮椅,这会儿也是云里雾里。
但主子们还在前头,眼下不是她们可以肆意交谈的时候。
忍冬小声提醒道:“快别说话了。”
金荷闭了嘴。
萧玦推着慕阮阮在游廊中行进,临近第二进穿堂门,管家陈雍早已侯在那。
“王爷王妃来了。”他笑着指向堂院,“大伙儿都在等着拜见女主子呢!”
慕阮阮点了点头,回以浅笑。
进到堂院,里边的几位管事纷纷俯身行礼。
堂院内预先设了一把太师椅,萧玦将轮椅停在了太师椅前,自己随后落座,就这般将慕阮阮安置在自己的身前。
他给陈雍递了个眼神,后者当即领着其他人依次上前向慕阮阮介绍起自己。
这几人分工明确,各有司职。陈雍主管王府外务,分管男仆杂役,寻常只在前二进院和东西两路活动。岳嬷嬷主理内宅事务,手握着至关重要的账房大权,府中婢女的调配任用皆由她决断。
方大厨厨艺精湛,带领着几名帮厨,悉心操持王府上下众人的饮食。玄焱身为近卫统领,统率翊王近卫,时刻戒备、守卫王府内外安稳。
除了岳嬷嬷的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满之外,其余几人都表现得毕恭毕敬,很是尊重这位新来的女主子。
他们简单介绍完自己,又递上名册,大致说起名下管理有多少家仆,平日里负责何种事务。
慕阮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随意翻着名册,那些话从耳边轻飘飘滑过,根本没往心里去。
现下的场面在上辈子并未发生过,萧玦这次给足了她身为翊王妃的体面,奈何她已经不需要了……等她腿伤痊愈就会尽快找机会逃离王府,这里的人如何,都将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陈雍在她耳边唤了一声。
“王妃?”
慕阮阮回过神来,对上他笑眯眯的神情。
“怎么了?”
陈雍:“您可还有其他指示?”
慕阮阮转眸扫了眼其他几人,道:“没了,都挺好的。”
几人又一次行礼,纷纷退下,玄焱自觉立于萧玦的身后。
岳嬷嬷并没有走,见其他人都走了才凑到萧玦的跟前。
“王爷,按理说府内有了女主子,这内宅管家权应当移交给王妃才是。”
她挑了挑细眉,压低声音道:“但您昨晚也见着了,王妃年纪尚浅,大婚夜就做出私自离开新房的荒唐事……”
昨晚新娘子不在新房中,要不是她第一个发现,临危不乱将此事暗暗压下,翊王府不知道会闹出何等笑话。
岳嬷嬷认为自己这番说辞有理有据,王爷应当会酌情考量,自己再针对王妃踹的那两脚表个态不再追究,留权一事应当大抵成了。
她堆起笑,“您瞧,老奴今日不过是向王妃谏言府内的规矩,就平白无故挨了两脚。王妃心性顽劣,恐怕难担大任呐!”
慕阮阮在一边听着,懒得和她多费口舌。
她对这管家权压根不稀罕,王府内宅杂七杂八的事务那么多,想想都让人头疼,她并不想沾手。
萧玦:“王妃,你的意愿如何?”
慕阮阮冷不丁被搭话,回过头看去,“嗯?我没什么想法,都听王爷的。”
她乐得像上辈子那样将管家权留在岳嬷嬷的手里,也好躲个清闲。
萧玦却没遂她的愿,对岳嬷嬷吩咐道:“从明日起,你每日在沐兰院待两个时辰,将内宅诸事细细交给王妃。”
“什么?”慕阮阮闻言眸子骤然一紧,岳嬷嬷则是唇瓣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慕阮阮赶紧找补,“王爷,不如还是……”
就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在外边远远响起。
“王爷,宫里来人了!”
陈雍火急火燎步入堂院,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道:“陛下急召,您需得速速动身进宫!”
萧玦沉默片刻,起身轻轻拍了拍慕阮阮的肩。
“我进宫一趟,便让陈雍代我陪你在府内四处走走。”
言毕,他匆匆离去,玄焱紧随其后。
岳嬷嬷还在为刚才的事急得手足无措,却见王爷就这般走了,只得跺了跺脚作罢,负气踱步朝门外而去。
陈雍笑着来到慕阮阮的跟前,和善道:“王妃,王府共有东、中、西三路,您打算从哪路逛起?”
慕阮阮其实前世已经逛过翊王府,但也只是有个大致的印象。
她忖了忖,道:“便从东路逛起吧。”
正好也可以去东花园看看,那棵她相中的大树是否真的被萧玦命人给砍了。
可当他们来到一进院通往东花园的拱门前时,一名门房小厮匆匆而来。
他原本是来见陈雍拿主意的,见王妃也在这,干脆来到慕阮阮的跟前行礼。
“王妃,方才王爷前脚刚走,府外便来了位客人要见王爷,瞧着还是位贵客,您看……”
慕阮阮:“那客人没自报身份吗?”
小厮摇头呈上一枚玉佩,“他只递来此物。”
慕阮阮认出了这枚玉佩,回想起今日下午那名锦袍少年尖着嗓音学舌的画面。
——“萧玦,就算你成亲了,我也不会放弃你的!你给我等着!”
是他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