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沉默几息,走到茶塌边坐下,“我陪你歇会儿晌,下午带你见见王府家仆。”
慕阮阮瞧他似乎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心底不太自在。
无论如何,上辈子毕竟是他送来的一杯毒酒让她没了小命。
昨晚她因着醉意脑袋昏沉,不小心睡过去也就罢了。这会儿她清醒着,一想到屋内还坐了位索命阎王爷,哪还能安心入睡?
慕阮阮满门心思盼着萧玦离开,又道:“王爷公务繁忙,不如先去处理手头上的事,忙完再来?”
萧玦瞥向她,良久后,淡淡道:“无妨,大婚得了几日假,公务之事可暂且搁置,我留下来陪你。”
慕阮阮:“……”
她那般委婉赶人,他还打算赖着不走?
萧玦瞥见王妃五味杂陈的表情,又道:“你安心躺下歇息,我在茶塌看会儿书。”
说完,他拿起茶塌桌上的册子……才翻了一页就猛地攥紧指节,默默将其合上。
慕阮阮见萧玦打定主意不走,负气躺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这厮真是说变就变,上辈子分明一年也见不着几回人,这辈子赶也赶不走。
慕阮阮睁着眼,盯了好一会儿床梁,又闭上眼,终是如何也睡不着。
她偷偷侧身,朝茶塌瞥去,见萧玦正端坐在那闭目养神,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萧玦却像是知道她在偷看他,眼皮未抬,淡淡道:“还不睡?”
慕阮阮:“……”
这厮怎么就听不懂别人话里的逐客之意!
罢了,总归睡不着,不如和他再聊聊吧。
慕阮阮躺正回去,不再看萧玦。
“王爷,我睡不着,能和你再聊会儿吗?”
萧玦浅浅“恩”了一声。
慕阮阮想了想,道:“方才钱老先生为何说咱们这门婚事是你亲自去求的?”
据她所知,分明是慕大将军先找到陛下面前提起此事,用的由头还是萧玦原本就和将军府幼女定下过婚约。
当时陛下并未赐婚,但几日过后萧玦还是亲自上门提亲。慕阮阮还以为他是迫于慕大将军的压力才那般做,但听钱老先生话中的意思,倒像是萧玦自愿的。
屋内一阵沉默,萧玦迟迟没答话。
慕阮阮:“王爷?”
萧玦:“恩。”
慕阮阮:“……”
恩……?恩什么?
真急人呐!
慕阮阮撑起身子,目光直直地投向茶榻的方向,心一横,脱口而出道:“王爷该不会是因为喜欢我才那般做的吧?”
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唐。怎么可能是这个缘由?
且不说他上辈子是否会对一个‘喜欢的女子’冷待三年,若萧玦真的是因为‘喜欢’才求娶她,那这份喜欢也绝非冲着她本人。
慕阮阮深知自己与那位原将军府小姐长得有多像,就连那位的亲生母亲慕夫人都分辨不出来。
若萧玦是因为钟情于那位,因为她们两人长得实在太像才求娶她,那她不过是在将军府做完慕夫人的替身女儿,又嫁到翊王府继续充当萧玦的替身王妃罢了……
见他还是迟迟不答话,慕阮阮感到有些无力,有种怎么都无法摆脱宿命的窒息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喃喃出声。
“难不成是因为我与那位长得相像?在王爷的眼里,我也只不过是……那位的替身?”
只是转瞬间,屋内的气温骤降,慕阮阮真切感受到寒意似乎从萧玦的周身蔓延开来。
他面无表情起身,一步一步踱到床榻跟前。
慕阮阮下意识往里挪了挪身子,记忆再度回到了他深夜闯入屋内,给她送上毒酒的那刻。
此时他的身影与上辈子那晚的身影完全重合在了一起,瘆人得慌。
慕阮阮指尖用力,死死攥紧被褥,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颤抖:“你……要做什么?”
重生以来,萧玦的态度太过平和,她不知不觉起了松懈之意,说话也不再顾及那么多,竟忘了这人本质上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阎王爷。
她方才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直直戳中他的忌讳,让他现出了原形。
现在……她该怎么办?她才重生第二天,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他手里吧?
只见萧玦停在床榻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缓缓启唇。
“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尽力满足。我可以给你任何本该属于翊王妃的体面,至于‘喜欢’、‘爱慕’……”
萧玦深邃的眼底闪过幽幽暗芒,似是有尘封的往事翻涌于其中,夹杂着几丝深刻的痛意。
“大抵终其一生,我也不可能再拿得出来。”
言毕,他抬手朝床榻的方向伸来。
慕阮阮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身子想着躲开,心脏砰砰狂跳就快要冲破胸膛。
萧玦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尔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睡吧,往后莫要再提起她,也莫要再胡思乱想,你与她一点也不像。”
说完,他径直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慕阮阮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得以浮出水面,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
太……太吓人了。
刚刚那个问题竟激得他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那位将军府小姐在他的心中份量极大!
还有……或许‘喜欢’、‘爱慕’这类词也是他的禁忌,往后不能再提了。
他说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拿得出来‘喜欢’、‘爱慕’,是指曾经对那位将军府小姐拿出来过吗?
慕阮阮心头一阵莫名其妙。她又从来不想求这些,他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若萧玦对那位将军府小姐的深情是真,那可真是可喜可贺。毕竟那位小姐其实没有死,三年之后还会回来成全他过去多年的一往情深。
到那时,萧玦又该如何自处?
那时候将军府众人已成了那位公公口中的“慕家余孽”,甚至还连累了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养女王妃一同丧命陪葬……
这么一想,慕阮阮倒好奇起来。上辈子的萧玦对于那位好不容易归来的将军府小姐是如何处置的?
总不能像对待她一样,送了人家一杯毒酒吧?
慕阮阮重新躺回榻上,盯着床梁发呆思索。
萧玦方才种种表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之所以娶她,极有可能是看中了她这张脸。包括这两日对她的好……大抵也是同样的原因。
想来他对那位将军府小姐用情至深,哪怕人家已经死了,也要娶个容貌相似的替身放在身边,以解相思之苦。
思及此,慕阮阮有些无语。
那位去世的时候也才七八岁吧?萧玦这人……这么些年来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念念不忘?听上去有些令人恶寒。
这厮的执念太深,被他惦记上的人可太惨了!幸亏他只对她的这张脸感兴趣……对她本人不甚在意。
慕阮阮捏紧了被褥,闭上眼。
怎么上哪都逃脱不了做替身的命运!跑还是要跑的,还得抓紧跑。
萧玦这厮阴晴不定,她可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又有哪句话突然触碰到他的逆鳞,让他变回方才那副瘆人阎王爷的模样。
她将来还想去过美日子,再让这厮吓上几回,她的小命要是提前不保那就不美了。
好在今天阴差阳错遇到了小哥哥,或许之后可以找他求助……
就在这时,“嘎吱”一声,突兀的开门声打破周围的静谧,惊得她睁开眼。
慕阮阮微微撑起上半身朝门的方向投去视线。
金荷瞧见她醒着,立刻快步来到床前,神色焦急,低声说道:“王妃,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将军大人大婚前一晚交代您的事儿,您打算怎么办?该不会全都忘了吧?”
慕阮阮一怔,脑海中猛然闪过某些片段。仔细回想,还真有这么回事。大婚前一晚,慕大将军曾将第一份差事交代给她,还特意叮嘱她回门时必须把成果带回去。
金荷作为慕大将军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看她如此懈怠,自然急着来提醒。
慕阮阮:“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金荷并未立即离开,看上去有些扭捏,“王妃……您知道的,奴婢的父母都在将军府当差,奴婢也是……也是……”
慕阮阮摆摆手,“退下吧,我不怪你。”
金荷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轻轻将房门给带上。
慕阮阮重新躺回床上,陷入了沉思。
这次回门该如何是好,真要按慕大将军的吩咐办事?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随着思绪逐渐飘远……
*
翊王府,西路听竹榭。
萧玦才堪堪踏入正房,身后便有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玄焱匆匆上前,利落抱拳行礼,“王爷,香满楼那边已简易清点过一番,所幸并无人员伤亡。属下已安排副手留在现场,调查事故成因,协助百姓清理废墟,确保后续事宜处置妥当。”
萧玦微微颔首,“还有件事,你即刻去办。”
他抬眸幽幽瞥向玄焱,“香满楼那个叫温寻的东家,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着重查他七年以前的生平过往,无论大小,之后都事无巨细报来。”
玄焱垂首抱拳,“属下领命!”
*
屋内隐隐响起书页翻动的窸窣声,慕阮阮悠悠转醒,半眯着眼眸偏过头,只见萧玦正坐在茶塌旁,垂眸翻阅手里那本书。
阳光勾勒出他清逸的侧脸,冷峻的眉眼被光影柔化,添了几分温和感,与她睡前所见的那副冷面阎王爷的模样判若两人。
“醒了?”萧玦眼皮未抬,又翻了一页书。
骤然听到他的声音,慕阮阮的意识彻底清醒,猛地坐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脚踝的患处,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