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看见江澄和蓝忘机将一卷书简抛来抛去,彼此心照不宣的不知打什么哑谜,只觉莫名其妙——江澄和蓝湛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不对,看起来像是有仇,两个人连正眼都不舍得给对方。还有,蓝湛那句“照顾好他”那个“他”指的是他吗?
这可太奇怪了。他和江澄是师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又是回家,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就算他和江澄起了嫌隙,也轮不到蓝湛说这句话。他和蓝湛很熟吗?关系很好吗?
统共两个月的同窗,蓝湛还很讨厌他,一直让他离他远点。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迷幻了。
更迷幻的是,江澄冷着脸拉着他刚出云深不知处大门,也不御剑,掏出一张卷轴注入灵力一抛,瑰丽紫色灵光乍起,眼前一花,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亭台楼阁——莲花坞。
不,有些地方不同,比如,“江澄,那不是我的房间吗?怎么变成小楼台了?”
魏无羡指着那栋精致玲珑,飞檐斗拱,四面挂着水青莲华纹路纱幔的角楼疑惑道。
江澄没有理会魏无羡的发问,一言不发的拽着魏无羡往祠堂走去。
“江澄,你怎么了?哎呀,你走慢点!你手劲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抓得我好疼啊!”魏无羡试图掰开江澄攥着他手腕的手,却被扯得一个踉跄。任他如何撒泼打滚,江澄始终一言不发,气势阴沉,抓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他都怀疑再这样下去不等到祠堂他的腕骨就得裂了。
——他对莲花坞熟悉得很,虽然眼前的莲花坞和他两个月前住着的莲花坞有些许区别,但变动不算太大,至少去祠堂的路没变。
他可是祠堂的常客,常被虞夫人罚跪,当然,江澄也没少陪着跪,师姐常给他二人送饭,没少向虞夫人求情,求江叔叔把他们放出来。
魏无羡有些慌,跪祠堂他不怕,关键是江澄实在不对劲,太阴沉了,或者说阴鸷沉郁。长高了容貌成熟了不说,头发全都梳了上去,用莲华紫金冠束在头顶。衣服是宗主规制华贵紫衣,广袖长袍绣着最高等级的九瓣莲纹,腰束四指宽嵌着各种金珠宝石的白玉带,挂着一枚清心银铃,悬佩剑三毒,抓着他的右手食指上带着一枚嵌宝石的紫色圆环——紫电。
紫电是虞夫人的灵器,怎么会在江澄手上?
传给江澄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也不该是现在,至少得江澄加冠……加冠。
魏无羡愣愣的望着江澄头顶的莲华紫金冠,江澄不是和他一样刚十五吗?怎么及冠了?看起来不像二十岁弱冠的少年,反而是三十多岁年富力强的青年。
这个幻境太离奇了。
难道,他真的失忆了?
直到,看到祠堂上数千个排位中的那三个排位,江枫眠,虞紫鸢,江厌离。
魏无羡像是一个铜锣在他耳边猛烈敲响,震的他头昏眼花,耳边脑海只余嗡声一片,其余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好一会,他才稍稍回神,嘴角艰难的扯了扯,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强做镇定轻松道:“江澄,你这玩笑可开过分了……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江澄将视线从父母阿姐的排位上移开,直视魏无羡的眼睛,目光锐利毫不避讳,深黑的眼底翻滚浓郁的化不开的恨意,一字一句:“不是玩笑,都死了。我爹,我娘,我姐,都死了。六师弟,五师弟,四师弟,还有三师弟都死了。”
魏无羡双目发红,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不……你骗我!好端端的……才两个月,就离开了两个月……”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噩耗倒下,却突然暴起嘶吼着揪住江澄的衣领,“你骗我!你骗我——师姐不会死,江叔叔那么厉害,虞夫人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
声音难以克制的变得哽咽:“六师弟……六师弟那么小,才九岁,怎么可能……”
江澄没有反抗,没有反驳,两手垂在身侧,一脸平静的看着魏无羡发疯。
魏无羡被江澄的眼神刺痛,那是尘埃落定后的冷漠,没有人会用这种事开玩笑。揪着江澄领子的手渐渐无力,从衣领滑落,神情恍惚的后退两步,眼泪蓄满眼睛,从微红的眼眶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像梅雨天永远落不完的雨。
“你骗我……师姐……江叔叔……江澄骗我,你们在哪?”魏无羡抬头,眼睛模糊了视线,可那三副排位上的字却透过眼泪刻在脑海里。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魏无羡悲恸喊道,转身离开祠堂,步伐凌乱的冲到长廊上,挨间屋子打开看有没有要找的人,脚下不稳,时不时摔在地上“师姐!师姐……你在哪?你理理羡羡……师姐,江叔叔……”
江澄站在祠堂外,平静的看着那个悲恸失魂的人,跌跌撞撞的在熟悉的院落屋舍间寻找再也回不来的人。
“我错了……我再也不……调皮闯祸了,江叔叔,虞夫人……我知错了!师姐……师姐……”
耳边悲鸣声声,凄入肝脾,似是被族群抛弃渴求接纳的幼兽悲鸣,情轻意切,闻者心悲。恍然想起当年云梦灭门,他就是这样难以置信,悲痛欲绝,四处寻找他的爹娘。
魏无羡亦是泣不成声,悲不自胜。
但比他多了几分冷静和理智。
江澄跟在魏无羡身后,挥退上前询问的门人弟子,看着他从书房跑到厨房,再到校场,阿爹阿娘生前日常起居的院落,阿姐的房间,看着他的声音神情从希望到伴随着开门声脚步声的失望,到最后的绝望。
他表情都没变一下,他早已哭过千万回,多少次午夜梦回,守着空空荡荡的莲花坞孤身一人独自到天明,痛的肝肠寸断,恨到刻骨崩心。
二十多年凄风苦雨,早就流干了眼泪,心硬成了石头。
魏无羡泪眼模糊,束发的发带早不知掉落何处,青丝散落,衣衫凌乱,鞋都跑掉了一只,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黯然**。
江澄看了一会,终是上前将人拽起来,扛在背上送回他的房间。像是当年悲伤之余仍有三分理智的魏无羡带着他逃离莲花坞,寻找落脚处,想方设法照顾他保全他一样。
魏无羡沉浸悲伤之中,任由江澄动作。
湖边长廊上,江澄扛起魏无羡的背影,和二十七年前,魏无羡背着江澄逃离莲花坞的身影重合。
将无声流泪的魏无羡放在床上,江澄想明白了一件事:当年的魏无羡的痛苦不比他少,只是,还有人要他照顾,还有阿爹的嘱托,还有云梦的血海深仇,所以他不能沉浸悲伤之中,要保持清醒做出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