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桑缩在角落里安静无声的围观这场闹剧。
约两个时辰前他在清河突然收到魏无羡的灵讯,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不讲义气?酒是给大家买的,禁是大家一起犯的,怎么罚就他一个人受?赶紧回去救他!
这可真是比他大哥死而复生还让人惊奇。
观音庙金光瑶身死他彻底得罪了如今的兰陵金氏宗主金凌,诓骗蓝曦臣和他的二哥决裂,江晚吟识破他一问三不知无能假面下的心机权术和他疏远,魏无羡更是直接告诫他——不可结交奸邪。
四大世家他得罪了三个,昔日同窗好友手足兄弟已成陌路,他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几年间风波迭起,太原王氏,河东裴氏,信阳韩氏崛起,争夺四大世家之位,南陵洪氏凭借一条绵延数十里的灵石矿脉,十年磨一剑,厚积薄发,成为第五大世家。姑苏蓝氏宗主蓝曦臣闭关不出,其胞弟蓝忘机暂代宗主之职,与道侣魏无羡一同在风口浪尖中保全姑苏蓝氏,威名不辍。
金凌登兰陵金氏宗主之位,一跃成为世家中最年轻的宗主,他与江澄的舅甥关系,使得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结为最坚固的盟友。得益于敛芳尊和泽芜君交好,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结盟十几年,利益纠葛非一朝一夕可解,加之现任家主金凌和蓝氏小双壁交好,他的大舅舅魏无羡又成了姑苏蓝氏的人,金蓝联盟也继续下去。
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结盟,兰陵金氏又和姑苏蓝氏继续维持着过去十几年的情谊,再加上魏无羡和江澄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蓝江金三家形成联盟,牢牢把握着横贯东西的长江水系,纵横南北的大运河,控制着南海、东南海、东海近乎整个九州大地的漫长海岸线。魏无羡五年前研究出来的传送阵如今遍布三家辖下各大城镇,连成一张铺天盖地的联络网。
几年来三家守望相助,稳坐五大世家前三位。
除却开头三年事故突发打的姑苏蓝氏措手不及,几乎跌出五大世家排名。在江金两家的帮助以及魏无羡蓝忘机为首在蓝氏进行的一场历时两年的自上而下的改革下,从家规到精神到修炼焕然一新,不仅实力重回巅峰,还将整个东南收入囊中,一雪前耻。
清河聂氏因他聂怀桑为兄报仇,得罪人太多,加之莫家庄和义城事件爆出是他故意将各家小辈引入险境,清河聂氏近乎被整个仙门孤立。他的修为是硬伤,天资如此怎么都好不了,修为不能服人只能用计。废了老大的劲各种装孙子联姻结盟忽悠下套,各种造势连横各家,总算没把清河聂氏数百年基业毁在手中,保持在世家排行第四,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也算有脸面对列祖列宗和大哥了。
七年来各家合纵连横,相互攻歼,阴谋阳谋,明仇暗斗,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面上还是笑嘻嘻你好我好,百家清谈会和仙门议事会上其乐融融。
——温若寒金光善金光瑶之祸,仙门百家一致决定不设仙督,每三个月一次仙门议事商议修真界大事,各家畅所欲言,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笑面之下暗藏杀机,今日盟友明日死仇比比皆是,只不过一起演戏,维持着最后一层假面,一旦撕破脸,就是第二次射日之征。
魏无羡好似吃了仙丹一样脱胎换骨,是装糊涂扮笑脸的个中高手,过往的冲动意气少年热血早不见踪迹,无师自通笑里藏刀的圆滑世故和翻脸无情的狠厉。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一年前上了他一次当,输给了姑苏一座城,损失了一批敏锐弟子后,聂怀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他和魏无羡少年时的交情早已不剩多少,为何今日魏无羡突然给他发了这么两道灵讯?
难道是暗示交好结盟?
还是魏兄又看上了哪家的地盘珍宝要攫取之?
聂怀桑暗暗推测,觉得都有可能。更有可能的是,这位少年时的同窗,看上他清河聂氏的东西了。
无论是何物,他都得走一趟姑苏,亲自见一见如今的魏先生,看看魏先生究竟是何意。
没想到,竟然看了一出好戏。
魏无羡失忆了。
他的记忆心智回到了十五岁。
聂怀桑不是没想过魏无羡假装失忆的可能,毕竟又不是没装过。
但,江厌离辞世、莲花坞不复、江晚吟陌路是魏无羡心底最深的痛,他从没在这三者上开过玩笑,别说玩笑,平日里就是提都不会提,好像多说一句,回想一下就会戳破心脏上三道刻骨伤痕好不容易结的薄薄一层血痂,痛得鲜血淋漓。
如今,他竟然坦坦荡荡的跟江晚吟说莲花坞,还对江晚吟撒娇!双目灵动恣意,未语先笑,一颦一笑尽是少年人的风采纯然,意气风发,生气勃勃,正是当年不识愁滋味的云梦少年魏婴,而非后来历尽世事沧桑死而复生的夷陵老祖。
听闻数日前姑苏地界宛陵湖中出现一只六翼霜蚣,宣城吴氏不敌,向姑苏蓝氏求援,蓝氏门下弟子客卿亦非敌手,魏无羡亲自前往除祟。不过一天,就斩杀了这只令诸多能人异士铩羽而归的妖兽。
不过,暗桩来报,魏无羡也因此负伤。伤亡如何,未知。
聂怀桑展开纸扇,将下半张脸掩在写意自然的水墨扇面后,一双慧眼闪着莫名的光。
《九州志·万妖谱》记载,六翼霜蚣可飞天入水,冰封千里,哪怕是万里波涛的碧海亦能几息之间霜雪封冻,千年不解。有剧毒,被毒息毒牙所伤者十日内四肢僵硬,口不能言,目不能动,耳不能闻,面覆霜雪,变成一尊无声无息的冰雕。其血冰蓝,可解百忧。
想来魏兄是在斩杀六翼霜蚣时不慎溅上了兽血,这才百愁皆消。
魏无羡笑嘻嘻毫无隔阂阴霾的和江澄蓝忘机打闹,虽然是单方面的,但发自内心的笑意喜悦,感染的旁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笑。形状优美雅致的眼睛熠熠生辉,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花厅都好似明亮几分。微微上挑的眼尾自有万般风情,英气俊秀的长眉微挑,尽显少年风流。
好一个丰神俊朗的世家公子!
聂怀桑暗叹。
原来解百忧是这个意思!
把所有烦恼忧愁都忘了,剩下开心的,不就没忧愁了?
聂怀桑无奈叹息,可惜,他不能忘。
“我不管!除非回莲花坞见到师姐,不然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魏无羡竖起食指对着江澄蓝忘机摇了摇,一个闪身灵巧躲过蓝忘机伸出的手,潇洒的坐到茶案上,一条腿垂下,一条腿踩在案沿支起,十分自然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有点淡,还是酒好。”
江澄定定的看着魏无羡,眼睛里闪着不知名的光:“你要回莲花坞?”
语气似是讽刺似是讥笑。
“那是自然!”魏无羡怪道,“不回莲花坞我去哪?”跳起来一把勾住江澄的肩,头靠着头亲昵道,“师妹,是不是生师兄的气了?告诉师兄,师兄保证改!好师妹,别气了,好不好?”揽着江澄的肩晃了晃。
江澄面无表情的扒下魏无羡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魏无羡错愕,内心大叫不好,江澄竟然没叫他滚也一把推开他,冷着脸的明显是真生气了。这可怎么办?生气的江澄可不好哄,况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更难办。
要不带他去乐坊?
江澄没管满脑子纠结思索该怎么哄他开心预备带他去乐坊见识见识的魏无羡,对着蓝忘机拱手一礼:“含光君也看到了,魏无羡我先带走了。”
从魏无羡躲开他的手开始就一直冷着脸静默无言的蓝忘机微微颔首,要不是聂怀桑眼尖,瞥见蓝忘机背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青筋都爆出来了,他都以为蓝忘机不在乎。
气氛开始变得剑拔弩张,空气中火药味渐浓。
感受到魏无羡锲而不舍的要挂在江澄身上时,瞬间下降的温度,聂怀桑打了个冷颤,他这种修为差的看戏都容易被误伤。动都不敢动,生怕被谁注意到成为被殃及的池鱼,在心里默默祈求:魏兄收敛着点,没看见蓝忘机那副老婆跟人跑了的脸色吗?
心底碎碎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果然瓜不是这么好吃的,热闹不是这么好看的!
他一个战五渣来这做什么?侍卫都在外面,待会蓝忘机要是发疯或者和江澄打起来了,他往哪躲?
万一被流弹击中他就完了!
这下有小下有下的,一大家子全靠他撑着,囡囡刚出生呢!
聂怀桑眼神左右四处飞思索大战发生时的逃难路线,争取一有异动他就第一时间冲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江城闻言拱了拱手,扔下一句“告辞”,拉着魏无羡的手腕就往外走。
“江晚吟。”就在江澄带着魏无羡将要踏出花厅时,蓝忘机开口了。
聂怀桑心头一惊,要开始了要开始了!握紧扇子全身紧绷,预备下一刻就冲出去。
江澄停下脚步,侧身看着蓝忘机,冷嘲道:“怎么?门槛都还没出含光君就不舍得了?”
蓝忘机没说话,眼眸微垂,从乾坤袖取出一卷卷宗,抛给江澄,“照顾好他。”
江澄接过,看了眼卷宗上挂的名称——断腰渡,位于云梦和姑苏交界处的渡口,两家为这个渡口的归属起过不少龌龊,蓝忘机此举表示这个渡口归云梦了。
就为了魏无羡!
呵!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担心魏无羡在莲花坞受委屈,连地盘都能给。
把他当什么人了!
江澄把卷宗扔回蓝忘机,道:“不必,江某的肚量还没这么小!”
“告辞。”拉着魏无羡转身离去。
蓝忘机站在原地,平静的看着魏无羡走在另一个人身旁,步伐轻快,发带飘扬,头发丝都透着轻松喜悦。清浅如琉璃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悲伤,下一刻又恢复平静,保持着一宗之主的气度礼仪,“聂宗主若无要事,恕不远送。”
躲在一旁装死的聂怀桑如释重负,笑道:“多谢含光君款待,在下这便告辞了。”拱手一礼,大步离开。一个拐角离开蓝忘机的视线,提起衣摆就跑。见到留在外边的护卫才松口气,气喘吁吁的催促道:“走……快走……回不净世。”
“是。”
领头侍卫拿出传送符,湖绿的火焰燃起,火焰中一行十几人的身影逐渐虚化,下一刻火焰熄灭,原地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