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片海 第2章 第二章

叮咚——

“北树？”陈文乔打开手机点进去，“她有差不多一年没发作品了吧——”

是一副风景画，画面中央缀着一汪色调清亮的湖水，河堤展露出一角，柔软的青草随风波动，陈文乔好像处在宁静的旷野，一股安心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觉得这个小画师现在过得应该很不错。

她刷到这个账号时还在上初一，北树是后来改的名字，这个账号的初始昵称是一串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乱码，头像是系统自带的灰白色人物剪影。陈文乔又想起她发的第一张作品，一张明度很低的水彩，画面萧索凄凉一片灰败景象，陈文乔心里颤颤，她莫名觉得这个人状态不怎么好，好像……快死了那样。

[你看什么看点赞了这条动态。]

[你看什么看发了一条新消息：你回来啦，好久不见你！]

姜南华手机震了两下，她抿了抿唇似乎带着一点紧张。

[北树：嗯。]

[北树：你看到我的新画了吗？]

等消息的每一秒都让姜南华焦灼万分，她又跳进动态页里对着画面细细审视，屏幕随着手指游移变大变小。

[你看什么看：超级漂亮，我很喜欢！]

愉悦的感觉像跳跳糖在脑海里炸开，姜南华手机息屏按在胸口，很多人对她的画风或褒或贬，可是她最在意这个人的评价，这个从开始就一直陪着她的人。

[北树：谢谢你的肯定，你喜欢我的画我很开心。]

姜南华彻底睡不着了，她后悔睡觉之前发动态了，应该睡醒了发才是。她决定十分钟之后还醒着就起床。

十分钟之后……

空气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姜南华睡着了，从表情上看睡眠质量还不错。

陈文乔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的很舒服，神清气爽，晃悠着在屋子里转。她爸妈收拾完屋子接了个电话就走了，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活物，哦，还有继舒兰的花儿。

“现在好了，又只剩下我陪你们了。”她蹲在地上捏了捏君子兰的叶子，拍了拍草杜鹃的花苞，撇过张牙舞爪的仙人掌时顿住了，一本正经地道歉，“仙人掌兄弟对不起。”

然后顺手拍了张照片发给继舒兰，“妈咪请放心，园丁已上线。”

实在是闲的没事干了，她悠哉悠哉转出去准备解决今晚的温饱问题。刚出门，新邻居姜老太太拎着满满当当一大包东西从胡同口出来，应该是去超市采购了。

“老太太好！”陈文乔打招呼。

姜奶奶笑眯眯的，“家里收拾完啦，新环境还适应不？”

陈文乔挺喜欢这儿的，她家在s区时住的是单元楼，和对门邻居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她爸妈工作性质又是需要经常出差的那种，所以她不可避免的感觉到家里的荒凉。

在这儿遇到这个新邻居，一个可爱的，有点无厘头的老太太，陈文乔直觉她在这里应该会很快乐。

“挺好的呀。”她话里带着笑意，“有一个可爱的老太太当邻居。”

姜老太太听了要骂人：“去去去，没大没小的。”

陈文乔装乖，“奶奶我走啦，我找吃的去。”

她说完要溜，却感觉衣服被什么东西拽住，回头一看老太太正盯着陈家背后紧闭着的大门若有所思，“家里没人呀。”

“爸妈不在家。”

“那正好，来我家吃饭，我刚从菜场回来呢，让你尝尝奶奶的手艺。”

陈文乔有点不好意思，她低着头正准备忸怩一会儿，一把生猛的力量从后背传来，她被老太太拽进了姜家的大院儿里。

这是陈文乔第二次进这间院子了，一只橘猫躺在摇摇椅上打盹，见家里来了个陌生人，从摇椅上蹦下来，“喵——”一声怂怂地跑了。

陈文乔来劲，跟着猫往前走，橘猫走到哪儿，陈文乔跟到哪儿。橘猫跑进里屋，陈文乔还想跟进去，却在门坎儿那停住，她犹豫几秒思索着贸然进别人家门会不会被老太太再轰出去。就在她犹豫这当口儿，猫已经躲的没影儿了。

姜奶奶围好了小围裙，端着铁饭盆儿从厨房出来，“包子怕生，进去和它玩儿吧，玩儿熟了可粘人。”

陈文乔爽快应了声“得嘞”，然后便蹑手蹑脚进屋找包子去了，太阳快要下山，屋里没有开灯视线昏暗，她轻声喊，“包子——包子——。”

无猫应答。

她又喊“喵——喵——喵——”

依旧无猫应答。

陈文乔继续往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陈文乔心下正得意，她转弯向前一扑，“抓到你了！”

“啊——”

屋里传来一声惊叫，庭院外，那棵老槐树上栖息着的麻雀被惊跑了一大半，扑簌扑簌扇着翅膀飞往远处。

陈文乔一下子扑到了姜南华身上，她纳闷儿：“包子成精啦？”

她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打量面前这个疑似包子成精后的人类，往前伸伸鼻子想闻闻对方身上有没有小猫味儿。

姜南华：“......”

她使劲儿推了推她身上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开口声音能冻死人，“起来。”

姜南华在屋里待的好好的，见包子缩在角落里哼哼唧唧，以为是又饿了，从冰箱里倒出来点猫粮准备喂猫，谁知道迎面扑来这么个庞然大物，砸得她眼冒金星。

两人还在地上晕着没反应过来，包子这个没良心的已经跑没影儿了。

陈文乔尴尬挠头起身，姜南华还维持着刚才那摔倒在地的姿势起不来，她穿了条宽松的牛仔短裤。刚刚陈文乔一下子压过来，膝盖直直磕上冰箱门。

她手撑着地挣扎几下起不来，右侧膝盖一用劲儿就传来钻心的疼痛。陈文乔腿上擦破了点皮，她扶着墙站稳，连忙上去扶住姜南华，从对方胳膊底下穿过把人直接架了起来，“你没事吧，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伤口处传来蚂蚁啃噬般的疼痛，姜南华咬牙闭了下眼把逼出来的泪给压下去，“没事......”

陈文乔见她眼睛里氤氲着水汽，当下慌了神，“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我......”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姜奶奶听着声音立马从厨房赶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诶呦这是磕着了”

姜南华拿手推了推陈文乔示意她把胳膊放下，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她清了清嗓子，“没事奶奶，蹭破了点皮而已。”

姜奶奶狐疑地望向陈文乔，陈文乔心虚，刚要开口解释道歉赔礼一条龙，就被姜南华堵死在了嘴里，“刚刚包子来找吃的，我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又指指陈文乔，“她刚好看到扶我起来。”

“那就好，没伤着哪儿吧。”老太太上下扫视姜南华，见没有其他伤口了才道“谢谢小陈了”，说着把铲子递给陈文乔，跑到客厅储物柜上方抱出来个小箱子，里面装了些简单的常备药，老太太从箱子里翻翻找找，好半天才掏出来瓶碘伏和半卷纱布。

正准备给孙女上药，姜南华连忙催道，“奶奶，锅里饭要糊了。”

老太太一跺脚，“啊！看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一扭头从陈文乔手里夺走锅铲，把药箱塞给陈文乔，“小陈你帮着消消毒，我去去就来啊。”说罢一溜烟跑进了厨房里。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一阵尴尬飘过。

陈文乔率先出声音打破僵局，她架着姜南华往沙发上移动，“我先帮你消毒。”

姜南华背靠着皮面沙发，陈文乔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给她擦药，“呼——”陈文乔朝她膝盖上吹了口气，“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

伤口慢慢被碘伏染成黄色，姜南华嘶——抽了口凉气，陈文乔以为弄疼对方了，把棉签捏在手里不敢动。

姜南华半晌喃喃开口，“......没事你继续。”

她其实是很能忍痛的人，她小时候学骑车，没有一个大人看着她，姜南华颤颤巍巍地骑过半条小径，啪叽一声摔进粗糙的混凝土地面，柔嫩的肌肤，被沙砾覆盖的粗糙地表摩擦出血痕，她一个人在长椅上缓了很久，一直到太阳落山，天都黑了才一瘸一拐进家门。

她觉得自己感受到痛苦的阈值在不断升高，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很多时候，她只要缓一缓，痛苦就不会如影随形。

脑子里正漫无边际的胡乱思索，就听见陈文乔开口：

“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她顿了顿继续开口，“......不过......为什么你不和奶奶说是我......”

陈文乔仰头望着她，眼睛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幽荧光，好像一潭安静的池水。

姜南华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只是不想让奶奶担心，但是为什么要“包庇”这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很多时候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她的行为动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奶奶年纪大了容易多想。”她打马虎眼道。

“这样啊......”陈文乔听到答案似乎有点失落，但她还是冲对方点了点头。

消完毒上完药，陈文乔在姜南华伤口处缠了圈纱布，姜南华蜷起腿，陈文乔小心翼翼从腿弯处穿过，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姜南华大腿上，她假装不经意往后挪了挪。

包扎完陈文乔轻声问道：“还伤着哪儿了吗？”

“没了。”

“你的腿......”姜南华犹豫着开口，“你不擦一擦吗？”

陈文乔低头，擦破皮的地方变得红肿，还带着点痒意传入神经，她激灵了一下，感觉到痛了。

厨房里叮呤咣啷的声音被按下暂停键，姜奶奶端着盘子进屋，“孩子们吃饭啦。”

陈文乔趁着奶奶去厨房的空档火速给自己伤口消了个毒，她伤得不严重，进厨房帮老太太盛饭的时候还嬉皮笑脸逗老人家笑。

饭桌上姜奶奶又问了姜南华伤着哪儿了，陈文乔心虚地给自己夹菜，夹到一块伪装成土豆的姜丝儿也不看直接塞嘴里，被辣到表情扭曲，“这是姜！？”她抽出来张纸包起来丢进垃圾桶里，“怎么和土豆丝长得一模一样！”

姜南华给她接杯水，咕咚咕咚一杯水下肚，陈文乔委屈巴巴道，“奶奶您怎么不切姜呢？”

姜南华觉得对方要被辣哭了。

姜奶奶笑着，“诶呦，奶奶记住了，下次你再来吃饭一定记得切。”

笑闹中陈文乔似乎听到姜南华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她抬头想看看对面这人到底笑没笑，两道视线交汇，姜南华眼底还藏着来不及收回来的笑意。陈文乔冲姜南华呲牙咧嘴威胁，意思是你不准再笑了！

姜南华冲她一挑眉，然后明晃晃地夹起一筷子土豆塞嘴里。

陈文乔：“......”

太阳很快隐匿在山头，天空呈现出半明半昧的昏黄。陈文乔悄悄打量姜南华，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四四方方的客厅，姜南华微垂着头，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周身流淌着密密麻麻的忧郁气质。她无法将刚刚那个冲她挑眉的姜南华同眼前人重合到一起。只见对方正不紧不慢拿勺子小口喝粥，她专注极了，画面安静祥和，像光影下细腻流动的古希腊雕塑。

“文乔在哪里上学啊？”姜奶奶边夹菜边开口。

“在一高上。”青铜区除了一高还有三所学校，一高属于第一梯队里的领头羊，考进去的基本上都是每个学校的佼佼者。

“一高好呀，南华也在一高上学。”

这下轮到陈文乔张大了嘴巴。缘分就是这样奇妙。

老太太吃完饭又问了问姜南华的伤，两个小的合起伙来瞒天过海，陈文乔一顿饭吃的心里七上八下，主动帮姜奶奶收拾碗筷，姜南华腿伤得严重，在沙发上休息，两个人在厨房里忙活。

陈文乔擦擦手出去，姜南华正坐那儿逗猫玩儿，姜奶奶戴了个老花镜摆弄她的智能手机。

“小陈啊，加一下奶奶微信。”

陈文乔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奶奶您还玩儿微信啊！”

“这是说的什么话，谁说微信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属了呀。”她抬手把眼镜往下移挂到鼻尖处，一错不错朝陈文乔开口，“我的微信账号可是我自己注册的。”

陈文乔心道那您可是个时髦老太，不过这话可不敢让奶奶听见，于是她朝姜奶奶伸胳膊竖了个大拇指，赞！

姜奶奶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姜南华小时候的照片，照片右下角突兀的留着一个棕色袖套，应该是从某张照片里截下来的。照片裹着塑封，拍下来有些反光，青涩的姜南华正冲着镜头微微笑着。

照片里的小女孩慢慢长大，陈文乔对姜南华晃晃手机，意思是咱俩也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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