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誉突然接到了远在宁静小镇带孩子的杨柏的电话。
“白白姐,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杨柏在电话那头说,背景音是呼呼的风声,“朝听不擅长主动关心人,我就来看看你还好不好。”
陈誉这才想起来一件被她搁置了的事:“朝听哥那张卡我没用完,我想自己慢慢还,不能全都用他的。但是他一直没回来,之前见面的时间又很短,找不到机会还给他……”
“再剩也剩不了多少吧?”杨柏声音带笑,陈誉有些羞赧,“那些钱都是给你的,朝听不用你还。”
“这怎么能行?”陈誉急急道,“朝听哥能帮我那么多我已经很感谢了……”
“我一开始让你帮他带药,是不是?”杨柏突然提了件很早之前的事。陈誉点点头:“对。”
“但他从来没让你费过心,虽然你是他的助理。”杨柏似乎是叹了口气,风声太大,陈誉听不清,“不用觉得你欠他什么。你如果不收,他反而觉得是他欠了你的,为什么没有帮你做好这一切。”
陈誉惶惶:“但是……”
杨柏一笑:“你就当他做慈善扶贫到你家了,这种好运气换成别人想接都接不到呢。”
陈誉已经把那张银行卡找出来了。薄薄一张卡片,在颤抖的指尖里也跟着发抖。
“我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吗?”
“你和你妈妈以后过得幸福就好了。”杨柏好像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看到被帮助的人感到幸福,他得到的满足感会比拿下影帝还要高。”
通话结束。
陈誉的母亲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个正值壮年但看起来早已年迈的女人轻轻拍了拍陈誉的背:“小誉遇到了个好老板啊……”
床头的各类药盒小瓶杂乱又各司其职,陈母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说:“等我能下地了,得去城隍庙拜拜,找城隍老爷保佑他一生平安……”
陈誉摇头:“妈你就别乱动了,要去也是我去,我当时……也是误打误撞当上的朝听哥的助理,一开始我还对他有对明星的偏见,觉得他事好多,虽然他什么也没说,都是白白姐让我注意的……后来我才知道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位的人多的是,但他们要做背调,做到了咱们家……”
所以,为什么这么友善的一个人却有无法调解的心理问题呢?好人的确得不到好报吗?
“妈,你安心养病,朝听哥就快回来了,到时候我问问他愿不愿意来见你。这钱咱们肯定不能就这么拿着,我毕业了找到正式工作,我省下来钱再还他……我过得舒服后再还他。”
陈誉明年就可以毕业了。
还钱这事不着急。一月月,一年年,总会够的。况且,就算不够,沈朝听也不会在意。
陈誉唯一着急的是听说同性恋的寿命会变短,好像是什么五十多岁?她能不能在沈朝听去世前十年把钱还给他。可能在他的生活里只是杯水车薪,但她希望一点点量变可以引起他生活的质变。
万一就差那一点呢?
杨柏挂了电话,低头朝杨仪昕笑:“不是你沈叔叔,沈叔叔现在还在外地玩呢,等快过年就要回市里了,到时候咱们再去看他好不好?”
“好耶!我已经能用它走得很好啦,沈叔叔肯定看不出来我的变化!”
“它”是义肢,在杨柏的引导下,杨仪昕没有对陌生物品的害怕与恐惧,只有对生活里新增伙伴的期待。
“嗯,到时候沈叔叔就要惊讶地说,‘我们小昕原来是一个超级无敌大英雄,居然连这种危险都不会给她造成任何伤害了’。”
“妈妈,我还会用这条腿跳舞了!”杨仪昕脚尖着地,转了一个圈,“舞蹈老师人特别好,看我做动作做得好还会给我糖吃,啊,妈妈。”她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糖,“今天她也给我啦。放学的时候想着把它给你,但是刚刚被风吹忘了。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了!”
杨柏抱起她,也转了一个圈。杨仪昕咯咯笑。杨柏说,细纹在她眼尾绽出年轻的花:“小昕最聪明了。”
“其实妈妈,我还有糖果哦。”杨仪昕说,她笑起来,虎牙尖尖,“我偷偷藏起来啦,到时候给沈叔叔吃!”
齐宁倒了颗薄荷糖到嘴里,琢磨着怎么才能把钱全都聚拢到自己手下……这是合理流向。
他跟韩玉槊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熟了,今天一起来拜访宋铮承和沈凭依。
不过他完全插不进话嘛。韩玉槊一个人就把话全说了,害得他只能神游天外。
沈凭依被韩玉槊哄得笑容就没下来过:“这么久不见,玉槊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甜。还有宁宁,”她招呼齐宁,“看到你们年轻人都这么有活力……听听身边能有你们,真是太好了。”
“阿姨,都是我们愿意做的。”齐宁说,他连忙站起来,“您别太激动,您身体不好,还是要多平心。”
宋铮承在一旁顺她的背。沈凭依缓过来了,笑着说:“看到听听身边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太高兴啦。”
齐宁觉得自己当之无愧,但韩玉槊,他暗戳戳瞟了一眼,该在心里愧疚愧疚呢。
韩玉槊脸上的笑容很诚恳:“我弟弟能遇到朝听也是他的福气,以前从来没想过以后会有这种渊源。”
沈凭依这还没听说过,她“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问:“你弟弟……是暮生对吧?他和听听……?”
“对,他俩谈恋爱呢。”韩玉槊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有一段时间了。”
“啊,这样啊……”沈凭依的眼睛弯起来,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很快又舒展开,用胳膊怼了怼宋铮承,示意他也说说话。
韩玉槊道:“您别担心,我不是来给我弟当说客的,他雇我来我也不当。我就是来和您聊聊天,太久没见面,当初……我和宋明莘还是好朋友呢。”
沈凭依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了:“啊,是啊,当初……你经常和明莘一起来家里,还会一起拼积木。我记得明莘还送给你弟弟一套积木礼物……?是一个温馨的小家。她当时在我面前得意了很久呢,炫耀自己挑礼物的眼光比我好很多。”
宋铮承搂住她的肩膀。
韩玉槊继续说:“当时我不喜欢太欢脱的人,心里总觉得她很幼稚……”
“这点,明莘也和我说过呢。”沈凭依笑容温柔,“她说玉槊年纪小小,性子却很古板,看人的时候感觉像是说‘尔等都是凡人速速跪下吧’,逗起来真好玩。”
韩玉槊明显没想到自己的抛砖居然引出了真玉,一时怔愣。
“啊……”她干巴巴的,声音有些滞涩,“我……”
“明莘喜欢和我讲些事情,然后一般就把它们埋在心里了。明莘心地不坏,只是想看你开朗一点。当时你才十六七岁吧?咦,和听听来我们家的年纪差不多呢。你和听听的年龄差距也不大,当初我们都以为你们可以成为朋友……只是后来就没了联系。”
沈凭依陷入自己的回忆里,絮絮:“记得你小时候还被明莘带着‘夜闯地下室’过,但地下室那么久都没人用,明莘被老鼠吓得够呛,还是靠你拽着才能跑动。后来我们就注意了,要不然全都干干净净的,要不然锁就要上得严严实实的。”
韩玉槊也被勾起了回忆:“没想到您还记得这件事。”当时宋明莘把她气得差点跳脚,“我还以为我们做得很好。”
“像两只小花猫,只是大家都没有揭穿。”沈凭依回过神,看向韩玉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都是过去的事了。”
韩玉槊擦掉眼泪:“嗯……我有时候会想……”
齐宁看不惯气氛变得那么沉郁:“别想了,想点餐后甜点是吃布丁还是冰淇淋球还是别的东西,饭要好了,我都闻到香味了。”
韩玉槊红着眼睛瞪他:“话多。”
沈凭依笑:“还是得要一个能调节欢快气氛的朋友才旁边才好,不然像咱俩这样对着抱头哭,你叔叔又什么都不做,事情才要走向悲伤的路上呢。”
“叔叔负责照顾好您就好了。”韩玉槊打趣,“我去厨房看看需不需要帮忙端碗什么的。”她暗中踢了齐宁一脚,“你也去看看。”
“啊?哦,看就看呗。”齐宁朝两人一笑,“叔叔阿姨,那我就先过去了,你们在这聊。”
站到厨房,菜明显还差至少一道工序才能盛出来。齐宁踢了韩玉槊一脚,韩玉槊没躲开,这才心满意足地问:“你叫我来这干什么?”
韩玉槊拧眉,看智障一样看他一眼,抱臂在一旁等马上菜好。
“还真是和阿姨嘴里的小时候一个样……”齐宁也转过来了,给叔叔阿姨腾私人空间呢,小声嘟囔。
“不说话没人觉得你是哑巴。”韩玉槊说,她站直身体迎上去接那盘菜,笑容又变得真诚起来,“我来吧阿姨。”
“别光看着了,干活。”韩玉槊又踢齐宁一脚,这才施施然走出去。
齐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姐姐帮弟婿报仇”的理由都想到了,但是这也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难道她是在商业上路途不顺于是打算生活里给他这个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的人下绊子,然后嗅着香味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端起盘子走出去。
沈凭依和开始没有区别,宋铮承也一样。回忆往事的时候所有人都把齐宁抛弃在外。
没有食不言,齐宁把话题往现在扯:“朝听最近的状态是有目共睹的变好了,叔叔阿姨不用担心。”
沈凭依看起来没那么容易掉眼泪了,她只是轻柔地笑笑:“只担心是‘回光返照’之类的现象……我和他叔叔现在也准备去庙里拜拜,老天有眼,万一能让他好受一些。”
看着她的样子,齐宁心里也难受。他说:“一定会好的,阿姨。”
一切期望的内容都只是套话,未来还是要等变成现在或者过去才能说到底符不符合以前的要求。
齐宁的手机不是免打扰,叮咚一声响。他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江姓女明星……”。
江涴和江洛很久都没打过视频通话了,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
“老早就看到十万火急的call了,但当时没空,怎么回事,连发那么多消息?”
江洛翻了个白眼:“你再不回来,媒体都要造谣你为情自杀了。”
“我又哪来的情。”江涴翻了个同款白眼,“你也是够无聊的。”
“你不无聊你继续玩吧。”江洛看上去很不耐烦地摆摆手,“一点也不想和你聊。”
“弟弟想姐姐还装口嫌是和玩火同等下场哦。”
“我五岁就不尿床了你不要乱造谣!”
“不知道谁上学前班午睡不敢和老师说然后拉一裤子哭着找妈妈。”
“不要再提了!”
“行行行不提了,就你事多。”江涴把手机转了个方向,“看没看见?大海,你姐姐我马上要搁海上漂了。”
“别被鱼吃了就行。懒得管你。挂了!”江洛愤愤按下红色按钮,心里却格外安心。他给那则报道点了举报,美滋滋抱着手柄又开始打游戏。
他想终于联系上那个失踪很久的姐了,安全感瞬间爆棚。但海上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比如真的像他说的那些,还有无数潜藏的危险……游戏页面的像素小人又死了一次,江洛手指用力得像是要把手机屏幕戳碎:注意安全!!!
江涴已读并回了一个OK。还是小孩子,看姐姐不在就屁颠屁颠地要找,和拉裤子之后找妈妈一个心理。这以后她要是走了,小屁孩可怎么办呢。她有些愁。江洛被她照顾得太喜欢依赖别人了。
她看着雪落在水面上,很快融化。人的命运也是这样被外界牵引控制的。虽然嘴上嫌弃江洛,但姐弟俩的关系还是很好。有些涉及到大变动的决定,她都会考虑这个弟弟能不能接受。
要不要再做一次让弟弟接受不了的决定呢?
但她还不想让亲人间的爱变成恨。如果江洛能像沈朝听那样什么都闷在心里就好了。
那样江涴就有理由打他一顿,再拍拍屁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沈朝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