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综艺录制结束,你再把之前的广告和你的新歌录了,就有将近半个月的空窗期了。”杨柏给沈朝听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她恨铁不成钢:“工作室还没成立就先飘了。”
一个态度屡次摆出来就有些招人厌烦了。沈朝听倦怠地睁了睁眼皮,很明白这个道理,面上还是熟练地闭着眼扯出乖巧的笑:“给白白姐减少工作量嘛~那我接下来几天是不是就可以休息?”
短途旅行就很不错,他美滋滋地想,也这样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杨柏无奈,“你母校的校庆就在这周。”
完蛋。沈朝听脸一垮就想闭门谢客,好在杨柏眼疾手快拦住他:“你最近是不是没吃药?”
“哪里的事啊白白姐。”沈朝听褐色的瞳孔里漾着笑,“我的记性你还不清楚吗?数一数二的!”
他这么撒娇的时候很有一种少女的娇俏,即使他已经二十六岁了。不过杨柏也乐意惯着沈朝听,她觉得沈朝听有时候就和她的小女儿一样,会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上却说着“妈妈你走吧,我一个人在家会乖乖的”,可怜又可爱。
但杨柏从来不溺爱小孩。她公事公办道:“到时候小陈和司机会来接你,需要什么记得提前跟小陈说好,让她在来的路上帮你办妥。”
“嗯嗯。”沈朝听乖乖地应,“保证提前准备好。”
沈朝听太会装乖了,杨柏不得不防:“记得按时按量吃药,不要自己想断就断,巧巧还等着你练好人像然后给她拍照呢。”
说人像还是委婉了,原本提议的是婚纱照。巧巧是杨柏的女儿,一直都很喜欢沈朝听的脸,第一次了解到“结婚”这个概念的时候,就预定了沈朝听的婚纱照所有权。
沈朝听一愣,表情有些无奈:“白白姐……嗯,我会好好的,等以后和巧巧拍好看的照片。”
校庆当天,沈朝听特意换了一身青春一些的衣服。假如他还是十八岁的话,这身衣服足以让他在才人云集的校园里脱颖而出。只是现在他的表情已有了疲态,再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
“走吧。”他坐上车,对司机说。汽车启动,沈朝听侧头看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这座长居的城市他并不熟悉,不只是因为他忙于工作,还因为他……
先前设的闹钟刚刚响起,沈朝听提前太早出发了。
其实今天用不到沈朝听的,沈朝听本来想拒绝,但思及校长是他现在父母的朋友,又多年未见,隔着通话也能在眼前幻视到曾经精神矍铄的中年人已经跨越了到老年的鸿沟,不可避免地苍老起来。感于时间之残酷,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是沈朝听虽然在学校名震一时,但很显然的,毕业后他去了与理工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就算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名声,也不会成为他站在台上的理由。
——而且他全程没有上台,只是坐在台下,时不时有摄像头注视着他的脸。
“……百年校庆之日,在此,我热烈欢迎各位的到来。受制于离校时间的长短,对校园的变化,有些同学并不了解。但至少曾经在校园里度过的时间,陪伴到你们回来的现在。
“生命的辉光在你们各自的成长旅途里犹如初生的嫩芽色泽明亮……
“希望你们在这样的日子再次获得求学时前行的感悟,然后在各自的人生里长出羽翼。”
终于结束了,这和白白姐说的完全不一样。沈朝听揉了揉因为长期微笑而发僵的脸。白白姐说一定要做好形象,要看上去阳光,会有认识的人和他见面,至于什么时候到时候再说。除了偶尔有他的粉丝来找他要签名,这段时间里他没在台下见到任何一个他的熟人。
可白白姐不会骗他的。
“朝听。”散场了,校长和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朝他挥了挥手,和蔼道,“你来。”
沈朝听乖顺地走过去,听他要说什么。
“你爸爸妈妈说,他们现在年纪大了,没有办法再约束你什么。”校长慈祥地看着沈朝听,“就托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你没事的时候呢,就拿出来看看。看一眼的工夫,不浪费时间的。”说着,他拿出一个木头小盒子。
沈朝听没有接过。他的眼神骤然凌厉了起来,表情也变得冷漠。他没有爸爸妈妈,那不是他的。他好像真的有过。沈朝听蓦然恍惚一瞬,眼前像电视机的雪花屏一样破碎重组,又成为现在的样子。
沈朝听意识到这就是杨柏说的“认识的人”。他下意识变得恼怒,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可为了不在气势上落下风,他还要憋着。校长站在一旁也不恼,笑呵呵的,两人成一派对峙之势。
她站队了,他也站队了。说不上背叛,只是找到了自己觉得值得的方向,就像他的演讲,长出自己的翅膀。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翅膀是会被人为折断的?不是剪羽,是再也别想远离地面,哪怕极其短暂的时间。最终,还是沈朝听先低了头:“谢谢您帮忙带话。”他伸手接过木盒。
“只要你好就行。”校长微笑着看他一眼,眼里却蕴着他看不懂的悲伤,转身和旁边的陌生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那个陌生人和校长年龄差不多大,或者说再要老一些。沈朝听还没走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这不是因为他长得多引人注目,是沈朝听无法控制将视线落在别人身上。不过确实有一点,对沈朝听来说,这人很面善。但他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其实见没见过都无所谓,毕竟沈朝听更觉得那份善是即将冲他而来的恶,他们会讥讽他是烂泥里的一块尘垢,或者更直接些,一坨狗屎。
沈朝听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木盒的缝隙,但他没有感觉。他的脸要比他的肢体平静得多。薄薄的眼皮晕着红,比起刚刚哭泣过更像是特意上的妆容,让他锐利的双眼变得柔软,仿佛开在春三月的桃花。口红没覆盖的唇色几乎和煞白的皮肤接近,更显得天生如此。
沈朝听顿在那儿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要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欠下来的氧气全补回来。但已经缺失的经历再怎么弥补也是徒劳无功,还只会给现在的身体增加负担。眼泪没流下来,也不需要流。木头的碎屑深深嵌入指尖,感觉却是直接扎进胸腔内置的心脏。
他转身离开这只剩下他一人的礼堂,在门口与一人行路相左。沈朝听侧身,打算让那人过去。那人也确实过去了,擦肩而过时,沈朝听的手里多了几张纸巾。
沈朝听看着纸不稳地随风落下。静了几息,还是弯腰捡了起来。他没看清这个释放善意的人长什么样,也不想去看。他有些羞愧,更多的是惶恐,以及对自己没有维持好形象的怨恨。
对方没有喊他的名字。他带着些侥幸想,可能没有认出来他。
可这个想法并不能安慰到他,甚至让他更加绝望。他汲汲营营那么久,最终却落得不被人知道名字的下场。即使有人确实不关注娱乐圈的事情,即使这些都是他的臆想。
风把那人匆匆过去留下的气息卷来,沈朝听感觉它与梦中的雨声很像。
他任由指甲在木盒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匆匆离开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