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金碧辉煌的殿堂内坐满了来朝的使臣与大昭的重臣，今日是国宴，男女也同了席，只是未出阁的女子前设了一扇屏风，只有周沐的位置空了出来。

“今日冬至，眼瞧着也快到岁末年终了，不知各方如今可都安好？”

“启禀陛下，平卢年初的时候遭遇天灾本来早已做好了打算的春耕受此影响，但幸得睿王殿下亲赴平卢，调度各方，总算是勉强在最后关头完成春耕，避免灾祸，陛下勤政爱民，秋后又减轻徭役赋税，百姓感激涕零，特意在整个平卢挑选了今年收成最好的五谷进献陛下。”

平卢节度使李岳将手中宝贝了一路的五谷呈交给小太监。

“有心了，这件宝物朕会好生保存。”

皇帝笑着将五谷握在手中仔细端详。

“当时平卢灾情严重，许多灾民都涌向范阳，睿王殿下及时提醒臣开仓放粮、收容流民，可臣当时还心中担忧不合规制，若非殿下强制，恐怕早已延误了灾情呐。”

河东节度叶慎使顺着着平卢节度使方才的话继续夸赞，那些来朝的使臣们纷纷看向端坐着的周澈。

顾如歌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平卢”与“河东”，周洵垂下眼眸轻轻颔首以表赞同。

“范阳夹在二者之间，兵力稍逊，也难保没有屈从。”

顾如歌侧身为周洵布菜，听见了周洵压得极低的声音，神色镇定的完成手下的动作，重新端正坐好，不巧对上了周澈戏谑的目光，她温和的扬起一抹笑。

“陛下，睿王殿下亲赴灾地，救民于水火，太子殿下镇守京都，勤勉于政，陛下更是定夺诸事，体恤民情，才使得我大昭又过一年繁盛春秋，百姓富足，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我等做臣子的，必将为我大昭千秋万代、百姓安康乐业鞠躬尽瘁！”

范阳节度使彭奉之说的话最是出乎众人意料，睿王与太子都夸赞了，最后竟重重奉承了皇帝，不过目光短浅，只看得见明面上谁坐明堂，却不思量日后，话里话外全是冠冕堂皇，看来也是个胆小怕事的。

可如今坐明堂的皇帝确是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分外欣赏的看向彭奉之。

“彭卿此言甚合朕心，理当顺着彭卿的话共饮一杯！”

皇帝高兴，所有人都陪着举杯，顾如歌掐算着时间，一再看向身旁周沐的位置，人怎么还不来？

“冬至了，渐渐干躁起来了，每年的柿子都是必不可少的，今年朕的元嘉准备了新奇的吃法，不如请蒙兀国的少君稍后后尝尝？”

“我尝过许多柿子做的糕点，倒是很期待大昭的公主能做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岱钦笑着与皇帝遥遥举杯。

蒙兀国的少君，难怪今日临时在周澈旁边加了这个特殊的位置，正好与元嘉空出来的位置相对，看来陛下今日让元嘉献糕点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顾如歌思索二三，拽了拽周洵的衣角。

“陛下发话了，我去看看元嘉。”

“好。”

顾如歌立即起身行礼。

“启禀父皇，想必元嘉第一次亲自准备这些有些慌乱，儿臣这便去传唤她来，请少君与陛下稍候。”

“去吧。”

顾如歌出了大殿便拎起繁重的裙摆跑起来。

“娘娘慢些跑，不着急的。”

“怎么不着急？陛下已经在催了，只是没有明说出来，何况元嘉要献礼的是蒙兀国少君，蒙兀国并不算是大昭的藩国，是处在亦敌亦友的位置上，有半分偏差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秋稚明白了这其间的利害，连忙帮顾如歌抓起曳地的裙摆，二人赶到周沐准备糕点的小厨房的时候就见一堆人在手忙脚乱的翻找着什么。

“元嘉你在做什么？”

周沐沮丧着脸看向身后的顾如歌，两眼泪汪汪的。

“我精心准备的配饰不见了……”

“什么配饰？可是与糕点有关？”

周沐瘪着嘴抽泣起来，顾如歌扫视了屋内混乱局面，看来是没办法立即找到了。

“你那配饰是什么？还来得及做一个吗？”

“来不及了，我找了宫里最好的工匠打了这方台子，盛放糕点，丢了的是树枝，那树枝上是宫里的绣娘们做的四季绒花，还镶了金玉，如今再补已经来不及了……”

顾如歌看着那形状别致的台子，和那外观与真柿子无异的糕点，想来周沐是想还原柿子在树上的样子，意在秋日收获，四季绒花便就囊括了不太好呈现的春日与盛夏，而那柿子本身就意指冬至。

“快去折几支柿子树枝来，另备红烛一支白烛四支，凉水一盆，快去！秋稚你回去回禀陛下，就说……”

“就说我稍后还备了歌舞，还需要些时间！”

顾如歌正愁找不到好的借口，周沐倒是慌不择路的随便找了个说辞，秋稚点点头就跑了回去。

“皇嫂……”

“别着急，我如今用蜡为你准备几支花，便算作是全了你之前说说的四时滋味里的春，只是那一味夏我是补不上来了。”

“皇嫂能替我解困已是最好的了，至于那夏并不缺，差的便就是这繁花似锦的春日意象。”

“那便好，我同你说，父皇要你献礼的并不是什么普通来使，那人是蒙兀国的少君。”

“少君？”

顾如歌的补救之法很简单，又有许多人帮忙，很快便完成了，二人带着那方半人高的台子去到殿中。

周沐看见端坐在自己皇兄身边的人时险些踩到自己的裙摆，得亏少时仪态练得好，否则她这个公主就当堂摔了。

怎么会是他？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起来吧，还不将你准备了这么的糕点呈给岱钦少君尝尝。”

“是。”

周沐命人将盖在台子上的红绸掀开，那花枝层叠之间一枚枚橙红讨喜的糖霜柿子盛在一掌大的薄胎瓷盘中，疏密相间。

“三娘是如何替元嘉解忧的？”

顾如歌看看秋稚，又看看周洵，便明白了。

“那台架之间扦插着的花枝丢了，又来不及赶制一个新的，我便融了白烛与红烛，沾了冷水后蘸烛泪捏在枯枝上，做了这些梨花与桃花。”

“原来如此，三娘真是聪慧厉害。”

顾如歌充耳不闻，故作镇定的去看那粉白交叠的架台。

“少君请！”

周沐恭恭敬敬的将糕点端给岱钦，岱钦拿了小勺将那柿子戳开，看见软糯的皮下，藏着微微带绿的酥酪，甜而不腻，清凉之中带有几分茶的清苦，口味很是独特，与他之前尝过的其他华美甜腻糕点截然不同。

“公主殿下手艺高超，这是本君尝过最好的糕点。”

“哈哈哈哈哈，元嘉一向心思细腻！”

皇帝听见岱钦的话后很是高兴，周沐去并不大高兴，只当自己完成了一件任务，示意宫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余下糕点呈上到各个桌上，那些朝臣们尝过之后的表现一个比一个夸张。

“捏蜡成花，桃梨相间，春意融融，花间有果，是为秋日丰收，橙红软糯的薄皮和了熟透的柿子肉，包裹着带有茶香的酥酪，想必公主殿下特意加了藩荷菜粉，那酥酪化在口中时，口中微凉，竟如同夏日吃冰般凉爽。”

周沐惊喜的看着岱钦，原先只当这人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俗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正是，本公主对着父皇夸下了海口，自然要用心思做好。”

“所以，公主将四时滋味都藏在了这小小的柿子酥酪上，真真是匠心独具，看来本君并没有辜负公主的心意。”

周沐望着岱钦的笑容，心中发毛，觉得奇怪，默默的离远了些。

“哈哈哈哈哈，看来少君与朕的公主很是意和，不若，少君在京中多留几日，也有个玩伴。”

顾如歌警觉的看向周洵，后者轻轻拍抚着她的手。

“好呀，本君正有此意。”

岱钦那双眼睛自元嘉出现后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皇帝提出邀请，他也答应了，是个瞎子都能猜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父皇，依儿臣看，元嘉与岱钦少君年龄正合，才貌相配，若是能促成二人婚事，与两国也是一桩美事。”

周沐闻言，当下就变了脸色，明明是让她做个糕点，怎么就要让她联姻了？正与发作时，有一人先她开了口。

“陛下，臣入京时所带的朝见礼少了一样，今日才将将送到，臣认为这件宝物正是送给公主殿下最为合适。”

一顶绣着喜相逢纹样的真珠帐，金银丝线交错相织而成的图样，正是寓意着喜结良缘的好兆头，圆润饱满的珍珠光泽耀眼，周沐看着那顶华贵的真珠帐渐渐失神，坐在堂上的是她的父皇，更是大昭的皇帝，她拒绝不了。

“彭卿有心了，看来元嘉很是欢喜，都说不出话了，哈哈哈哈哈。”

眼见着周沐就要憋不住眼泪了，顾如歌不顾周洵的阻拦立即起身走到周沐身边。

“启禀父皇，想是元嘉有些累了，这么多天来，起早贪黑的准备糕点配方，还要精心设计这台架，心神紧绷着，逢着这样的喜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是常事，还望父皇母后疼惜，少君海涵。”

岱钦看出周沐不情愿。

“无碍，公主不要怪本君冒犯才是。”

周沐稳了稳心神，上前行礼。

“父皇，儿臣确实有些累了，请父皇容许儿臣先行离席。”

“去吧。”

顾如歌望着周沐的背影有些担心，她看了看姜令宜的席位，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天夜里周沐抱着姜令宜哭了许久，她作为公主，婚事一向身不由己，这是她承受万民敬仰的代价，享受着华美衣裳、美食珍馐、惬意安稳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