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 第38章 事变

魏瑾在做噩梦，梦里肃关的将士还没有出关作战，夜晚，他们围在篝火旁吃肉喝酒，谈笑欢声，紧接着场景一变，数千鬼魂困着她，质问她为何不救他们，魏瑾解释是孙基无能害了他们，鬼魂又怒斥她，世女明明知道孙基有错为何不阻止他，魏瑾说不出话了。

梦境变幻，魏王化作百尺巨人站在她身前，魏瑾感觉他稍稍一抬脚就能把自己踩死，魏王逼迫她交出世女位，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她肝胆俱碎，她痛苦地倒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起来了，她在姜令面前，也是这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让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冒汗连连，被褥又一次被她打湿。

梨花把她从噩梦中解救了出来，却不料，给她带来了现实中的噩耗。

魏瑾被拉着坐起来，脑子混沌的她只见着梨花在手舞足蹈，嘴巴张大说了些什么。

魏瑾堪堪清醒过来，抬手止住她，问道：“你说什么？”

梨花急赤白脸地说：“兵变了，兵变了！”

此时正是半夜，魏瑾这才注意到外面火光冲天，四处都是嘈杂声。

“怎么回事？”她一面问一面跳下床，鞋也顾不得穿，冲过去掀开篷布，看见外面除了四起的火，还有远处天空中浓浓的黑烟，她这儿位置比较偏僻，人没有往这处涌，看黑烟的方向，想来人群都聚集在主营那边。

她往外急急走了两步，被迎面而来的姜令唤住，“我找不到谢德将军，你要去也得把甲胄穿上。”

姜令拉着她进帐，在她穿戴盔甲的同时解释道：“我一直没有入睡，在发现异样火光的时候先去查探了，我看到主帅营帐被烧，只有一些人在救火，剩下的人不知跑哪去了，我又去找谢德和鲁从家，都没有见着人。”

魏瑾快速地穿衣戴甲，套头盔的时候怎么摆弄怎么不舒服，索性把它丢在一旁，抓起剑就走，听完姜令的话，她马上有了推断。

“要是出事谢德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我，现在二位将军都不见了，说明谢德被鲁从家绊住了手脚。”她站在空旷的草地上静听了会儿，指着东北方向道，“他们在关押孙基的地方。”

魏瑾左右瞧了瞧，可用的护卫除了十几名胤城的士兵，就是张桐，她此刻有点儿后悔把黑甲军全部调出去了。

哦还有一人，“彭阿蓝人呢？”她问。

话刚说出口，彭阿蓝自营帐后面出现，她扛了把人身长的长柄大刀，声音略哑，“我也没睡。”

一行人牵了马，出发前，魏瑾瞥了眼那把大刀，小声嘀咕，“什么时候学会的？”

彭阿蓝离得近，自然听见了，说道：“就这两天。”

可以说这两天魏瑾睡了多久，彭阿蓝练刀练了多久。

魏瑾一跃上马，没有什么感情地回了句：“你还真是学什么都快。”

越靠近目的地人越多，距孙基营帐外五十步，围观的士兵把路堵死了，魏瑾让嗓门大的张桐喊一句“世女到”，人群渐渐分开，让她们得以进入。

事态不明，魏瑾不敢松懈，仍然坐在马上，慢慢地走过去，走到最里面的时候，她看见鲁从家带着人想闯进营帐，而守在帐外拦人的正是谢德。

她听见鲁从家旁边一名副将道：“狗娘养的孬种，有本事别躲着，给我滚出来！”

这话显然是在骂里面的孙基，只是无辜遭受口水的却是谢德。谢德绷着一张脸岿然不动，当看见魏瑾时他皱紧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一下。

鲁从家身边围了许多人，都是肃关旧部，他们吵嚷着要么孙基自己滚出来，要么他们进去抓他，个个怒发冲冠，莽汉如野兽，随时都要扑倒猎物疯狂撕咬，场面有些吓人。

但是，魏瑾发现一件事，他们都没带武器。

她跳下马，对鲁从家道：“你们要干什么？聚众闹事者当斩你知不知道！你要害死他们吗？”

鲁从家毫无惧色，“我这些百来个弟兄都不是军户，是受了李部老将军的恩惠才跟着他当兵，我们商量好了，今日就算死在这儿也要讨个说法！”

“你要什么说法？”

“我们就想问问孙基，他凭什么下令追杀老将军，魏王都说了让老将军待罪回京，这个竖子竟敢杀害老将军！”鲁从家面红耳赤，手指着营帐颤抖，“没有老将军就没有我们今日，烂命一条，不如和孙基同归于尽！”

他这话激得众人愈发躁动，人群往里面挤，再这样下去，谢德带领的人不可能守住。

魏瑾反问鲁从家，“你怎么说李部将军被杀害了？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自然是打听到了！怎么，世女要包庇孙基吗？”鲁从家把怒气转向魏瑾，“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九桓来的，自然站在他那边！”

这话简直胡说八道，魏瑾被气到，呵斥他：“我要是包庇他还会把他关起来吗？你们别忘了在关外的时候是谁救了你们！”

众人想起来了，世女算得上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一时间不好作声，但没有放弃把矛头对准孙基。

有人嚷道：“世女不必拦我们，孙基该死，我们杀了他自会领罪，不会牵连到别人。”

“一派胡言！”魏瑾反驳道，“你们因李部将军而闹事，李部将军的手下都会被牵连，孙基有罪，国法军法都不容他，哪里轮得到你们动私刑？”

她说的话在理，但无法劝回冲动上头的人，除了李部的事情，自打孙基接管肃关军务，他们备受打压，险些全军覆没，憋着一股气，势必要在此刻发泄出来。

有性急的人大喝一声：“讲那么些鸟语！直接干！”

人群三三两两被冲乱，冲锋吼叫声不比在战场上的小，魏瑾说话的声音被淹没。接着营帐被压着往一边倒，有人撕开布幔钻进去，霎时间，彻底拦不住了，百十人往里涌，里头似乎传来孙基的哀嚎。

眼见局面无法挽回，彭阿蓝和张桐护住魏瑾往外走，姜令让胤城的士兵去帮谢德，嘱咐说把孙基救出来。

一场闹剧过后，封闭的营帐被踩得稀碎，变成了露天场所，孙基倒在地上，发出细细的痛苦呻吟，脑袋肿成猪头，他的身上还坐着一人，捏着拳头往他身上揍，拳头被谢德那边的手下拦住，又变成两边士兵的互相争执拉扯，好好的士兵变成打架互殴的流氓，实在让人恼火。

有人操起木板想往孙基身上砸，魏瑾大喊道：“都给我住手！”

她喊了几句，有人听有人不听，场面还是没控制住，看了眼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孙基，他要是被打死了，肃关旧部就彻底完了。

魏瑾忍了又忍，憋着劲大声说道：“李部将军还活着！”

她拉开挡路的人，找到鲁从家，对着他重复道：“李部将军还活着，你们要是杀了孙基，就是要害死李部。”

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鲁从家喘着粗气说：“可是在骗我？我收到的消息是将军被杀害了。”

“孙基确实派人刺杀，但是他没得手，李部还活着。”魏瑾解释道。

鲁从家迟疑了一会儿，把孙基拖到脚边，指着他对魏瑾说：“证明给我看，不然我不会放过他。”

“好，明日你们就能见到李部，”魏瑾的语气缓和下来，想要安抚他们，“不能再伤害孙基了，他要死了。”

揍成一滩烂泥似的孙基血肉模糊，真像死了一样，鲁从家探他的鼻息，推了一下他，道：“没死，我要见老将军。”

“行。”魏瑾满口答应，一边吩咐梨花和张桐去接人。

鲁从家的手下想要跟着去，被魏瑾拦下，“再敢违背我的命令，休想再提条件。”

双方的情形等同于谈判，既要妥协也要强硬，他们已然犯罪，不可能事事都依他们。

于是众人停战，渐渐散去，主帐的大火被灭，四周的火把远离，黑暗侵蚀各个角落，景色变得模糊，夜晚的风掀起衣角，带来如常的寂静，带走梦一般的闹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剩下鲁从家带着百名弟兄，孙基被他们放在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住，有一名军医替他疗伤，谢德等人在一旁无声对峙。他们换了个地方，宽敞的营帐里挤满了人，静静等着李部的消息。

魏瑾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些冷风透过缝隙窜进来，她不觉得冷，倒是可以趁机吸口新鲜空气。她望着虚空发呆，他死他活这些利益关系通通抛之脑后，心里只有对军纪涣散的忧虑。

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受到主帅个人能力的影响，但是归根结底就是军纪不够严明。

救下孙基并不完全是为了保全肃关旧部那些人，还考虑到西北军心的稳定，她从来不觉得仁慈在军营里是必须的东西，若主帅换个人，或者说，主帅杀害了李部却能打赢胜仗，那么绝不会是今日之局面。

她合上双眼畅想，若是她为主帅，该怎样练兵，该怎样整肃军纪，决不能让今日这样的事发生。睁开眼看到四周这些人，可恶至极，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她挪挪步子，贴近闭目养神的姜令，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她没睡着后轻声说道：“我要救下孙基，做错了吗？”

姜令睁眼看她，眸子里是深深的倦色，“怎么会这么想？”

魏瑾低着头，“会不会，太优柔寡断了？”

孙基确实活该，但他是魏王钦命的主帅，她也会在两种思绪中拉扯，何况，姜令不久前还说过那样的话。那些话让魏瑾掀开了新世界的一角，而正是窥探到这一角，不仅没有让她获得新生，反倒产生更多的疑惑，随之而来是更多的踌躇。

姜令好像明白了她的问题，突如其来，疲倦的身体里增添了自我怀疑，她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魏瑾以为她重复地问，接着听姜令说：“军务上的事我不如你，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切勿思虑过重。”

魏瑾有一瞬的恍惚，随即点点头，两人没有再说话。

天色越来越亮，气温越来越低，魏瑾喝着滚烫的茶水，轻轻呼出一口雾气，她侧耳听到某个动静，心里的石头悬起放下又悬起。

有些事总该有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