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 第37章 审问

孙基被囚禁数日，期间只有人来送过吃食，没有人和他说话，任他如何骂人发疯都没人理，他试过硬闯出去，然后谢德叫人把他绑起来，最后活动手脚的自由也没了。

他正躺在地上作死鱼样，忽然进来几人，把他眼睛蒙上，嘴巴堵上，连问询的机会都不给，就被扛出去了。

魏瑾原是想直接冲进去见他，结果被告知里面太臭，这段时间孙基的吃喝拉撒都在那里，实在是熏人，所以还是换了个位置。

孙基被摘下蒙眼布条时，同时被人按在地上跪着，睁眼是一处幽暗的地方，他抬头，看见正前方坐在椅子上的魏瑾，头顶微弱的光线落在两人中间，正巧很好地成为隔绝视线的屏障，使人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他嘴里的东西也被取下，魏瑾挥手，其余人退了出去。

孙基死性不改，马上口出狂言：“你找死！快把我放了！”

魏瑾起身，走到光线里，居高临下地看他，孙基见她手里拽着什么东西，还没看清，脸上“啪”地被挨了一下。

魏瑾冷言轻声：“竖子无礼。”

手中的木条不断挥在他的脸上，打得他一面怒骂一面乱窜，可惜他手脚被绑着，根本躲不过去。

直到他脸部肿起嘴里吐血，魏瑾才停手，施施然坐回椅子上。

出了口恶气，审讯正式开始，她直截了当地说：“你为何要暗通敌军？从实招来。”

“你放屁！”孙基肿着一张嘴，有些口齿不清，“别想给我乱扣帽子，老子压根瞧不上鬼马人，他们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暗通敌军？呸！你想诬陷我用错理由了，蠢货！”

魏瑾确实是故意这样讲，为的就是扰乱他的思绪，她继续刺激他，“你还敢骂别人蠢？天下最蠢的就是你！关外的冤魂因你而不散，你让他们死了都不能安息，你怎么不去死！”

“你懂个屁！”孙基理所当然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妇人之见！如何知道建功立业之难，丰功伟绩是要见血的！”

魏瑾完全不屑于他的言论，“让别人的命来换取你的功绩，成千上万的白白牺牲，结果却失败了，以前只道你蠢，没想到是又坏又蠢！”

又坏又蠢彻底激怒了孙基，他面目狰狞，披头散发状似疯子，依然不忘威胁，“你最好把我放了，不然我定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你能嚣张多久，我是镇西将军，大王是不会轻饶你的！”

魏瑾嘲笑的声音很大，生怕他听不见，“你还想着大王为你做主，你犯的是叛国之罪，按律当斩，家族连坐，我就算杀了你，大王也不会说什么。”

昏暗的环境里，座椅上的人微微俯身，手肘撑在大腿上，语气缓慢而坚定，一副审判者的姿态，她言语笃定，十分自信，让心中有鬼的人变得摇摆不定。

“难道你有证据吗？你无故杀人，必遭罪责。”他试探地说。

“证据嘛，还真不好拿出来。”魏瑾略显苦恼。

她派人搜查过孙基的军帐，没有搜出可疑的东西，但是不妨碍她变出证据来。

孙基想起烧毁的信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应当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魏瑾补了一句：“毕竟晋人不好来军营和你当面对峙。”

孙基顿时一惊，强压心中慌乱，“什么晋人？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再装了，他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孙基额上的一滴汗流在脸上，疼得他一颤，魏瑾沉默许久，久到他耐不住又问道，“告诉你什么？说啊，你别唬人，我看你就是装…”

不等他说完，魏瑾打断他，“他说既然孙基无用，不如换个人合作，多给点好处也无妨。”

“我不信。”

“不信什么？”魏瑾反问他，缓缓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什么都不信！”孙基咆哮道，“你就是在骗我！想在我这套话你做梦吧…”

“诶真聒噪，”魏瑾挠挠耳朵，“我管你信不信，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再说些废话我把你扔到射箭场上当靶子。”

她走到他身前俯视着，“我就问你，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当叛徒？”

孙基抬头侧着看她，“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叛徒，自己却和晋人勾结，他们又许了你什么好处？魏国世女？呵呵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似乎想通过嘲笑的方式击破她的心防，却见魏瑾两手一摊，又听她说：“我缺金银啊。”

她极其坦诚地讲出来：“上了战场才知道，打仗打得就是钱，我不受父王喜爱，手中无权，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只能靠钱财积累，所以我向晋人索要金银，他们还真是富商啊，一出手就是万金，不就是放松肃关到北地的核查嘛，小事，值了。”

她说着眼神一凛，锁定孙基的目光，问道：“你呢？你向他们求了什么东西？”

孙基怔怔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她的话，不敢不信她的话，疑惑道：“只是提了关防？”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他自言自语，神情游移，语气中依然是不屑，却不再那么肯定，“晋人奸诈！”

孙基气急败坏，只能说明他认为晋州给出的利益不对等，相比之下相比产生了落差感。

魏瑾瞧他的模样，似不经意间说出：“你要的确实也不多。”

说漏嘴了，她懊悔一般轻轻叹口气，随意道：“其实你的事他都告诉我了，今日来不过试探你会不会说实话而已。”

她一边踱步一边讲：“你从晋人那里收买鬼马人的情报，是真蠢啊，且不说情报真假，我军死伤无数，你都败得一塌糊涂，而且晋国本就与魏国有仇，你觉得他们会帮我们对付鬼马人吗？就算我军战胜，晋国必不会坐视魏国独大。”

她踱步绕了一个圈，走到孙基背后时，咬牙继续说：“他们最乐意看到的，就是两虎相争，非死即伤，所以你这个蠢材就成了叛逆之徒！”她一脚踹在他身上，为了死去的将士，为了他的自以为是。

孙基倒在地上，半张脸沾满灰尘，他已经相信晋人放弃他转而找上了魏瑾，但是仍然有个疑问，勾着他摇摇欲坠的心，他仍然说：“我不信。”

这倒是出乎魏瑾的意料，按理来说，话已经讲到了这个地步，孙基应该没必要坚持下去，和他性子也不符合，她心中叹息，计谋失败了吗？

意外地，孙基神情似有哀伤，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魏瑾和他对视，“我不是说了吗？晋人告诉我的，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孙基重复她的话，突然号叫道，“是啊，所有人都知道你不会是魏国的君主，天下人都知道！你不过是魏王厌弃的世女，他迟早会废了你！你就不该在这儿，不早不晚，出现在我的军营里指手画脚，都是你害了我…”

魏瑾被他的吼声惊得后退两步，孙基仍在大喊大叫，然而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她的耳边，魏瑾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只有鼓膜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两下，然后迅速抽身，又是孙基的号叫声。

“不早不晚，”魏瑾喃喃道，“原来如此。”

她走到帐外，阳光扑面而来，她抬手挡了一下光线，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仰望北地的天空，如此辽阔，如此寂寥。

她保持这个姿势许久，心里始终只有四个字：原来如此。

没有管孙基接下来的安排，她动身回去了。

魏瑾的计谋成功了，套出了孙基的话，并不是要他回答什么暗通敌军，也不是他向晋人索取什么，更不是来兴师问罪要他的命，唯一的目的就是，搞清楚晋人的目的。

从许寿那里得知一些事情后，她就一直疑惑晋人为何要找孙基合作。他正处于刚得到实权的时候，家眷都在九桓，没有能力做出叛国的事，晋人把筹码押在他身上，总归是因为可以通过他的身份方便做些事，既然大费周章下没有造成魏军和鬼马人同归于尽的后果，那么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孙基说“不早不晚”，说“天下人都知道”，魏瑾就完全明白了。

她世女的位置岌岌可危，天下人都知道，晋州人也知道。晋州世家操纵他们的王室，现在，也想来操纵魏国将来君主的位置了。孙基就是确信了世女必将被废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答应晋人的条件。

那么他们想干什么呢？立世子？有一个新问题出现了，晋人如何有把握换掉世女就可以把手伸到魏国内部，干预立储之争？单单靠孙基显然是不可能的，还是说孙基背后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思绪混乱地回到营帐，径直往床榻上走，被褥不见了，她依然把自己扔到坚硬的木板上，闭着眼仰躺着。

姜令坐在角落里拆信封，从魏瑾进来就盯着她的动作，明显有事，她把手里的东西搁置了，走到床榻边。

“怎么了？”姜令问。

“头疼。”魏瑾说。

姜令坐在她旁边，“要我帮你按按吗？”

魏瑾轻轻点头，继而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揉在自己脑袋上，丝丝凉意正好透过皮肤消解她的燥意。

等冰凉浸到心里，她开口：“他说…”

魏瑾就这样闭着眼，在力道合适的按揉中，心平意静地讲了孙基和晋人的事，以及她的猜测和疑问。

静默许久不见姜令讲话，魏瑾睁开眼，首先看见她的鼻梁，然后是嘴唇。

“你说了这么多，好像漏了一个人。”

“谁？”魏瑾疑惑。

“你的父王，魏器。”姜令停下手，静静地看她。

姜令眸子里淡淡得，淡淡的什么，魏瑾看不懂，她从舒适的怀里起身，眼睛发直，“为何要说他？”

“为何呢？你真的没想过吗？”姜令好看的嘴唇一上一下就是残忍的话语，“你只是不说而已。”

当然想过，不然老大一个人了，怎么会无故哭泣？哭完找孙基质问，却连算账的本事都没有，千百冤魂缠身的不一定会是孙基，但是魏瑾夜夜难眠。

她很聪明，可以推测事情的真相，善于思考谋划，长于兵法作战，同时她也很胆小，浑水下的本质已经渐渐浮现，然而她选择视而不见。

她企图用晋国人和鬼马人作理由，用孙基的愚蠢和习以为常的处境作盾牌，来阻碍自己触摸最后的难堪，或许，她曾经感到厌恶的品行，在血液的传承下露出最诚实的本能。

姜令看出了她的逃避，于是毫不留情地割开了本就脆弱的皮肤，直到鲜血直流。

“想清楚了，说清楚了，有什么用呢？”

魏瑾天真地狡辩，她显然低估了姜令对于此事的冷酷无情。

“你连说都不敢说，有用没用已经不重要了。”

姜令回到小角落里拆开信封，快速地看完上面的内容后，眉头高高蹙起。

把信装回去后，她接上方才的话，“我们初相识的时候，你还说过魏王弃王者之威这种话，我怜你困于束缚还劝慰过你，如今离开九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自己倒是在心里建起一座囹圄，阿瑾，这样是走不远的。”

若是想要走远，说出来，坦然面对，是必须的，然而魏瑾仍然保持沉默，她觉得心口有一股气堵得慌，让她难以张嘴说话。

二人隔着五步的距离对视，魏瑾隐约感觉到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在弥漫，姜令和魏瑾的战争，魏瑾和魏瑾的战争。

最终，姜令先败下阵来，叹息一声，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端给她，魏瑾用手接过，目光却始终紧跟着姜令的眼睛。

姜令看到了，她眼眸中的乞求，可是她的乞求在自己看到之前已经允诺了。

她想，又一次，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