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 第20章 第 20 章

在两歧郡的第四天，终于要踏上前往胤城的道路。

许寿不负众望，以最快的速度借来了葛县的漕船，于昨夜丑时和魏瑾她们汇合，并连夜叫人把粮草装载好，拂晓时分船队准备出发。

寒冷的早晨是充满希望的，只要人们动起来，就可以打破冷寂和凛冽。

这个时候的热闹藏在更加细节之处，三两只雀儿扑棱着翅膀点缀在枯枝上叽叽喳喳，热乎的烧饼和哈出的雾气无声言语，咯吱咯吱的碎冰奏响了忙碌的声音。

晨曦初露，忙了一晚上的魏瑾打着哈欠听陈闻唠叨。

“听说万懋写好了辞呈，今日就要快马加鞭送到久桓去，我也要写，我也不干了！”

她发现这些个老头儿都喜欢耍小孩子脾气，非得激一激才肯罢休，“行，那把你训练的骑兵拨给我，正愁兵不够用呢。”

陈闻歪着下巴瞅着她，这死小孩。

其实魏瑾知道他在想什么，分离在即，他怕人走茶凉，那些豪情壮志又变成一场空。

她并不吝啬再把承诺的话语说出口，“将来若有战事，希望都尉有召必从，为国效力。”

“那是自然。”陈闻抱拳道。

“都尉保重。”魏瑾也以军礼回他。

“放心吧，老夫一定保重身体以待来日，告辞。”

“告辞。”

一老一少利落转身，都没有再回头看对方一眼。

彭阿蓝昨夜干苦力，白天等到船开，才寻到一块板子铺在杂草堆上浅眠。

她的脑袋密密麻麻地疼，身体很累，脑子很清醒。她故意装作怕生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许寿上了这条船，为的就是找到那个传闻中的世女，果然，被她见着了。

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样，不是以前她见过县城里的，富贵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那样，而是抱着一把剑，靠在船舱门上，听许寿说话时，清冷的面容上会隆起好看的眉毛。

彭阿蓝万万没想到，王亲贵族的女子会习武。

她原本的想法很简单，找到世女落单的机会，凭自己略懂些拳脚的本事，趁机刺杀她，最好同归于尽，省的处理将来的麻烦事。

可是世女会武，意料之外的事情，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反倒放松下来，恐惧渐渐盈上心头。

从刺杀计划出现在脑子里，全靠着孤注一掷的冲动，时间来到现在，意识到事情很可能失败，彭阿蓝开始思虑失败的后果，她不怕死，但是害怕抓不住天大的机会。

便如这一年来，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脑子是麻木的，少许的忽然清醒时刻，就会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往常她总是逃避这种恐惧，现在，她刻意保持这种恐惧，来激起更大的勇气。

不能放弃，彭阿蓝想。

水波摇晃着，从船底摇到桅杆，晃到魏瑾的梦里。

果然，晕车的人还是会晕船。

魏瑾梦里都是晕晕的，看到自己站在九桓城楼上和出征肃关的将士告别，然后摇摇晃晃走着，突然飞在天上，晕晕地飞到两歧郡，接着飞到肃关，又飞回九桓，好像一切都很顺利，又很模糊，总感觉少了什么，理不清头绪，晕得人没了思考。

她飞来飞去，觉得在天上飞晃得自己头晕，想要落地却落不下去，操控着身体，自己和自己较劲，脑袋上冒出汗来，很是难受。

忽然“砰”的一声，吵醒了船舱内正在做梦的魏瑾，她一个挺身，落了地。抓起剑赤着脚跑出去，瞧见姜令手持木棍，抵在一人的脑袋上，那人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微沉，灯火未起，魏瑾看不清地上人的面容。

“怎么回事？”魏瑾问。

“此人想要杀我。”姜令说。言简意赅，激起千层浪。

许寿连忙上前，“世女，此人名唤彭阿蓝，是葛县来的，我不知道她竟如此大胆，心怀歹意啊！”

魏瑾以为她和以前的刺客是同一波人，“呵，你的主子已被我拿下，你还不知道吧？”

魏瑾懒得跟一个鹰犬多说，与许寿道：“人是你带来的，问出背后之人，生死不论。”

这是让他负责的意思，给了将功赎罪的机会，许寿眼泪都要出来了，忙不迭地应下。只觉得真是倒了大霉，葛县令作保的人居然是刺客，那葛县令该不会也是仇家？

彭阿蓝忍着痛问出声：“你是世女？”

这声音？

魏瑾抬手制止了士兵把她拖下去，蹲下身仔细看她，左瞧右瞧，惊讶道：“她是女子？”

“是。”姜令和许寿同时回答。

彭阿蓝作男子装束，许寿是本来就知道，而姜令观察了她一天，从她的举止和面貌上分析，不难发现她是女子。

魏瑾一改心情，满脑子都是新奇，“我从来没见过女刺客，世道已经变化成这样了吗？”

重新打量她，身材修长，四肢结实有力，如果不是受伤被打趴，魏瑾忖了忖，自己打不过。

“不对啊，好不容易培养个女刺客，输得这么惨？莫不是困兽之斗？”魏瑾疑惑道。

姜令在一旁解释：“身手不错，不过缺乏训练。”

这就更奇怪了，难道不是他们的人？

魏瑾撩开她散乱在脸上的头发，问：“彭阿蓝，你背后之人是谁？”

彭阿蓝重复道：“你是世女？”

“我是，你不是想杀我吗？不认识我？”

她嘴唇抖动得愈发厉害，额头青筋突起，攥紧拳头，眼中似有不甘和悔恨，更多的是对魏瑾浓烈的恨意，看起来想要奋力做最后一搏，却被人死死按住。

“嘶，”魏瑾明白了，她仰起脑袋说：“姐姐，她把你认成我了。”

原来如此，姜令也明白了。魏瑾从早上开始在里间休息，倒是她在人前忙来忙去，彭阿蓝见着一位指挥其他人做事的女子，以为是世女，所以对她下手。

姜令一早便发现彭阿蓝鬼鬼祟祟。别人搬完货物要么进舱底找地方休息了，要么忙别的事情，只有她坚持呆在外面，也不干别的，只静静坐着，就是眼神飘忽不定，甚至时不时瞥到她身上。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姜令发现她是女子也没有询问是怎么回事，还特意把休息的地方搬到船头空旷处，做出一边品茗一边欣赏江景的姿态，就等她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吹了近一天的冷风，就在耐心快要告罄时，彭阿蓝终于行动了。

她很聪明，选择在太阳落山时下手，没有到点起火把的程度，但是天色已经暗到有点看不清了，换岗的队伍也没有全部到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她慢慢地挪动到船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走到右侧拾起用来扛货物的木棍，然后不再犹豫，一个大跳冲到姜令所在之地，重重地砸向她。

在有所防备的前提下，第一招被姜令轻易躲过。

她手脚并用推着自己连人带椅往左侧躲，随即转身站起来，拎起椅子扔向彭阿蓝。

彭阿蓝灵活地躲开，又使力横劈过去，姜令踏着船舷翻飞在空，落在甲板上，一边躲避她的攻击，一边跳到她的身后趁机打她。

彭阿蓝身手矫健，进退有余，但速度总是比不上姜令。二人攻守转换之间，过了十几招，引来了看守的士兵。

彭阿蓝见有帮手来了，心里一慌，被姜令寻到破绽，手中的木棍被踢飞，她不愿意就此放弃，抱紧姜令的腰往河里拖，任自己被肘击后背疼痛难忍也不放手。

眼看着二人要齐齐滚下河，惹来了众人的惊呼，千钧一发之际，姜令借力打力，把彭阿蓝甩出去，自己也摔在地上，又马上捡起木棍，本想顺势击打她的头部，顿了一下，手一转，挥在了她的背部。

伤上加伤，彭阿蓝再难起身，然而她仍不死心，眼睛狠狠盯着姜令，努力了几次想要爬起来，终未成功。

闹了这么一通，也没把魏瑾闹出来，难不成是声响不够大？又看了看还在挣扎的彭阿蓝，姜令把她拎起来摔在穿舱门上，这下是彻底动不了了，也惹来了安睡的魏瑾。

魏瑾改变主意，命人把彭阿蓝押到她休息的地方，决定亲自审她。

在许寿那里了解了彭阿蓝的大致情况后，魏瑾对此人愈发好奇了。漏洞百出的刺杀行动，仓促结束，不像是受人指使，倒像自发行为。

必须问出个究竟。

回到船舱，魏瑾惊讶地发现彭阿蓝被反手绑着跪在地上，姜令坐在一旁似在当审判官。

未问先语，姜令说：“她的功夫不错，要不是她认错了人，今日你就有危险了，我自作主张，先替你罚她。”

确实在罚，本来就被打成重伤，两手捆着绳，为了让她保持这个姿势，绳子另一头还绑在柱子上。

看着似乎有些残忍，不过…

姜令行事向来果敢，但从不在她面前“自作主张”，这次主张成这样，着实有些意想不到，要么正在气头上，要么…

“姐姐，”魏瑾俯在她耳边说，“你是想救她吧？”

先恶狠狠地惩罚彭阿蓝，却不至于伤她性命，看在她那么可怜的份上，心怀善意的世女可能就会饶恕她，从而获得一线生机。

姜令眉头一挑，这小孩儿，挺会猜人心思。

她不答反问：“世女觉得如何？”

魏瑾有些不高兴了，“哼，看她表现喽。”

倒不是怪她要留下刺客性命或者自作主张，反正就是心里有点小疙瘩。

她气不顺，也不会阻碍姜令的想法。瞥了眼狼狈的彭阿蓝，慢悠悠地问：“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问呐？”

说完不等人回答，迅速接了句，“算了，你搅了我好眠，等我补完觉再审你，你好好想想等会儿要说什么吧。”

让她跪久一点，也算是顺了所谓惩罚之意。

于是架着不管不顾的气势一头栽在榻上，颇有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