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爱故意安排‘陆泊舟’翻卷你的记忆,”殷冉指节无意识地扣着桌面,反正左右没人,也不会起扰民争执,声音沉沉:“是不是在装神弄鬼先放着,他一定是当年的知情者。”
白月舒却保留看法:“‘陆泊舟’给我的感觉……”他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什么感觉,吐了口气,顺带着换了个理由:“他对于我和纪……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估计二十四小时监控才能到那种程度。”
“无忧监控保密度很高,而且一年一处理,一年后除了被制出一份录像送到更高保密,剩下的永久销毁。”
殷冉的否定很有权威,他待得够久,还热衷于各种自制小发明,对于无伤大雅的违规一直抱有十二分热忱,比如偷听别人讲小话的念到设定名字就会自动收音的小程序等等,他说监控不能泄露,一定是他先打听又不死心去试了,然后被狠狠敲打一番后的结论,肯定不是道听途说,靠谱就对了。
殷冉面色沉了下来,他惯来笑意不离唇,但极少会喜形于色,更少挂相,所以他眼神凌厉唇角敛着的时候,白月舒都愣了一下。
“要么无忧出了内鬼。”殷冉声音压低一些。虽然身体不大好做不了执行官,但骨子里的脾性行事是像了个十成十。
白月舒完全能理解他为何会怒意勃然,包括他也是,一想到“家”里面出了叛徒,就好比老鼠屎掺进吃了半盒的饭里,恶心得不得了。
然而他没有接茬。
“还有就是,”殷冉挂相也只是一时片刻,那副早就磨滑了的皮立马又穿了起来,脸颊的肉提起点,有了点笑模样,声音却转得更轻,飘飘忽忽的,只说给一人听见:“月舒,你原来是想问我当年的行动吧,你在怀疑两者有联系。”
他话锋突转,语气一丝迟疑不带,把白月舒猜透了。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白月舒没有否认:“我这段记忆最模糊,像断片一样,只有一点印象。”还有一个深刻惨烈的场景,那骤然暴起的大火。
白月舒敛住眸子的情绪:“林园行动,动的那个人是‘黑沙漠’,还是戚喻靖?”
殷冉道:“看来你是忘得透彻。”
“从头给你讲讲也无妨,反正……”他瞥了眼苦咖啡,眼皮抽了抽:“我到明天都不一定能睡回去。”
“那不是太好了?”白月舒想没心没肺地对他开个玩笑,终究抵不过心底另一种迫切,兀自收了形状,摆出来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说吧。从盘古开天地无忧成立说起都没事。”白月舒云淡风轻地说。
殷冉道:“不用那么久,我讲故事喜欢从后头说起,推本溯源。”
“姓纪的这些年,没有被评上特殊贡献还有‘殉职之光’——唔,我觉得他不在乎这些身后名,不过呢……你猜猜为什么?”
殷冉两句话就把他强粘起来的冷静给撕开条缝,露出来的还是关键部位,很不雅。
白月舒羞愧地记起自己曾经像个小孩一样的胡闹和懦弱,勉强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尊严,却抬不起头了:“都是我的错……让你们这样……”
“不是,别瞎想,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久了会中毒。”
白月舒被他说愣怔了。
……还不是他的原因?
殷冉莞尔一乐,有点想去敲他脑袋的想法,奈何桌面宽广隔了个大洋,只好作罢,喟叹道:“这么傻,难怪姓戚的想来蒙你……好好好,我说便是。小月舒,他们觉得纪望游死不得其所。”
白月舒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殷冉眼里划过一丝陈年的苦涩,偏偏不肯表露出一点。
“李教授委托任务时来过,纪望游那时候被叫去了,回来同我们讲的,你恐怕也不记得了。”
他没有被干扰过记忆,所以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
当时,纪望游回来后,告诉他们,李教授给被王部叫过去的四个组长和他这个3A执行官很郑重地鞠了个躬,请他们务必要把那制造出来的东西销毁掉,务必不能让它流落出去;然后不能让戚喻靖跟着那群恐怖分子走,哪怕……当场死亡,或者回来后会坐牢;最后“黑沙漠” ,他不是专业,不予置评。
陪同老教授的是华**方的一位负责人,也是真正的委托方,听完脸皮忍不住抽了抽,掩饰住地假装搓脸,很明显的难以置信。
——果然,在某个领域再天才的人,必定同时会有某个短板。人无完人,老祖宗说的。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这种想法,不过就是挂不挂相的问题,一组长抬头望天,二组长低头看地,三组长和四组长对了个眼神,纪望游若有所思地瞟着他的领导们。最后还是部长地道一些,拍拍老朋友的肩,保证会尽最大可能完成。
不以为然是真的,哪怕教授描述得再可怕。
就算那玩意日后真的能“主宰世界”,教授的顺序也似乎完全弄反了吧。
好比一伙土匪流窜到一个村子,抢了村子明年的种粮,其中一位杰出的农民羡慕他们的潇洒不羁,跟着跑了,去帮土匪种地发展。问题就来了——官府捕快去抓匪,为什么要先把粮食一把火烧了?就为了不让它流落出去?难道不能抢回来自用吗?
换个做法,把匪头弄死,哪怕留了那么一两个喽啰,还有那个农民,就算带着粮食跑路,短时间内也翻不了天吧?
何况,一个学生,一个被他老师描述得再天才的学生,能研究出让他老师害怕——远超一个闻名于世的老教授的东西?却不上交给国家?
——万一是教授糊涂了呢。
这句话不知道有没有在心里冒出来过,总之没人敢说。
后面殷冉再被找去——他被任命为后方指挥,作为三组长施修铭的副手,负责与一组和二组组长长远程配合,调度四组和华西南的人接轨,在林园附近提前埋伏,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再过去就是边境线了,平民少,军队多,如果“黑沙漠”愿意自个去那,他们还省功夫。
要不是这伙狡诈恶徒一直“光明正大”地从城市穿行,偏偏他们的干扰本领烦人得很,似乎有一整个网络高手团队不眠不休地运作,官方追踪到的信号慢人一步不说,有时候还反馈回来错误的信息,导致闹了不少“光天化日下调动部队如临大敌围上去,结果发现是一个女厕所,最后两手空空一头雾水地出来”的笑话,损招频出贱得不行,但不得不承认,真的有效,还颇有威慑力。
作为政府,不可能为了灭掉一伙恐怖分子就出动重型武器炸了一个城市,再得而株之都不行,加上这伙人狂虽狂,在华国境内目前还没真闹出什么事,至于出动轻型武器和人……咳咳,所以最后才找来了无忧联手。
为什么是殷冉挑起这一大任——某人因为他的男朋友没有参与过这类行动的经验,只能算是“旁观”身份帮忙,所以色令智昏地也留在后方以四组身份打杂,既不要三组的机甲装备,也不担指挥大任,铁了心只“打杂,带徒弟”。
反正前面有三组长冲在前头,还有一二组长远程协助,人手完全够了,有他锦上未必添花,没他肯定无伤大雅。
“我们那时候都以为,反正人肯定够了,留在后方,说白了是混经验的罢了。”什么后方副指挥,其实也得听前方指挥实时调度。
殷冉眼皮微阖,好像做了个梦刚醒似的,一个有点嘲讽的、和通身的随性而为不大相称的笑出现在他的脸上。
“要不是二组无人机甲遥遥坠机,三组跟着迫降,信号变得不稳定,我们留在后面的四组变成孤军前线,我还活在玩玩就行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