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在难言的气氛中终于差不多能落幕了。
纪望游盯着腕表,目光有些吃人。但是这是医疗室给他发的信息,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和白月舒说临时有约,晚上再见。
不去不行,因为是部长亲令。
殷冉摸摸肚子,准备再上一道汤,被他拖了个趔趄,一起去见无中生有的朋友。
白月舒有点担忧,对他的所谓“赌约”挺怀疑的,谁这么无聊在考试期间打赌?但是看见他走得飞快又不像身体抱恙,加上对方这个约好像拖延不得,只好暂时压下疑问。
……
“你……还行不行?”为了不穿包被拖着过来“见朋友”的殷冉坐在侧边,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纪望游趴在床上敷药,床单枕头洁白无瑕,淡淡的草药香气缭绕周身,衬得真有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闷声道:“不行你要把我拖去火葬吗?”
“不是这个行不行。”估摸着他一时半会死不了,殷冉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撩闲模式,压低声音道:“我可看见了,刚才医生出门前对着你摇摇头,满脸惋惜——他刚才有对你说什么?”
听到这典型好事的语气,纪望游没好气道:“我要死了呗。”
“不不,你现在还没有精神崩溃就说明药剂是不致死的。”殷冉声音越压越低:“这里没人,老实跟兄弟交代,你是不是有——那叫什么,应激性创伤心理障碍,以后还行不行了?”
“……”床单无声间被攥成一团。
殷冉拖着椅子滑过去:“别死要面子了,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如果是真的……我也不能帮你隐瞒啊!”他语气充满痛心疾首:“以后离小月舒远点吧,你这样,一害人家就是一辈子啊!”
纪望游:“……”他总算抬了头,托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仗着他身体不方便的时候试图用语言作威作福的殷某,淡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好的一天?”
反正现在好不了。
殷冉默默地往外挪了一臂距离,然后很塑料情地贱贱一笑。
纪望游忽然也是一笑,重新睡了下去:“好吧,反正我已经不行了,那就该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殷冉挑了下眉,有点惊奇他居然会接戏,假惺惺准备安慰两句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那位承认“了无生趣”的人接着说道:“……那我还何必管那些俗物呢?对了,你上次说让我帮你……”
殷冉倏然站起来,打断:“现在医疗那么发达,哥你千万不能灰心……咳咳,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终于有了片刻清净的病人开始琢磨起晚上的宴会。
或说怎么觉得阿白对他的态度怪冷的。
感情上的裂缝发现后就不能等明天来补,这是纪望游信奉的至理名言。
但是晚上好麻烦,因为有不少专机来拜访这位新晋3A的,他不能任性翘班。
纪望游疲惫不堪地叹气。还要当众表演,又不是猴子。
……
白月舒揉揉眉心,有点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有意无意地中不时瞟一眼被围在人圈中心言笑晏晏的纪望游,周围都是无忧里大佬级别的人物,他依旧应付得如鱼得水,言谈举止自在得体,很容易就吸引周围所有的目光。
那不是仿佛自带聚光灯的主角,他就是那盏灯,聚起一群群仰慕的飞蛾。
中西合璧的晚宴有舞会,有不少或生或熟的面孔来喊他也去玩一玩,白月舒摇摇头,默默地走出门口,说要醒酒。
里面有休息室,但是依旧浸透着酒会的气息,所以他选择出去。
其实只喝了几杯果酒,度数不高,但也有些醉人。
整个二十九层都是无忧用来办内部庆会的地方,旋转门隔音效果不错,白月舒坐在门外,迷茫地想,我估计一辈子都追不上他吧。
门口特地摆有大软椅,算是一个大休息间,不至于让他落魄地坐在台阶上,不过现在没有其他人,正好让白月舒自己静静。
从十四岁进入无忧的训练中心,就不断地听到有人夸他是难得的天才,天才中的尖端,白月舒自己却知道,他和纪望游比,就是“努力学习考满分”和“考满分是因为试卷只有那么多分”的区别,是优秀与奇迹的间隔。
这距离很绝望,因为你明知道有距离,却不知道到底隔了多远——换个成语就是一骑绝尘,看不见尾,而纪望游就是把众人都抛在后面的那匹睥睨天下的马。
无忧百年历史中,三十岁的记录被提到了二十三……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白月舒就扪心自问了自己能不能在二十三岁坐到3A执行官这个位置,得出来的答案是不能。
嫉妒吗?白月舒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头。他没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内心十八弯小九九,对于永远跑在前头的那束光,那轮太阳,未曾羡慕或者嫉妒过,他更想去追,可是有心无力。
至于为什么想追……可能是人类都是趋暖动物吧。
他想靠近那道光,也想留下它。
但是那不现实,因为一直是光主动靠近他,他的一切都是光给予的,但是光是自由的,它也会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太阳南北半球到处跑,就算向日葵也无可奈何。
彼时白月舒还没收到周教练要回去的消息,所以想法很是灰暗。
他心里无声道,纪望游这次回来,呆不了几天估摸就要走了吧。也好,还提前帮自己找了个好教练,也算仁义尽致了。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学的,该考的课程几乎都是满分通过,剩下的就是实战中慢慢摸索出经验,但也不需要专门带他的教练。
可能脑耗的体力不比体耗少多少,加上环境安静宜人,暖暖的灯通畅的风,白月舒那时候正是二十岁的大好年纪,没有失眠的毛病,想着想着,眼一沉,竟慢慢地睡了过去。
昨晚听说纪望游回来,尽管不知道几时到,到了他估摸也接不了,白月舒还是不可遏制地想东想西,一晚上没睡好,然后现在就困倦了。
睡意朦胧中有人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替他整整衣服。
白月舒这个时候还没有那种从任务中磨炼出来的警觉,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见一张和梦里一样的俊脸出现在眼前,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醒没醒,只愣愣地看着他。
纪望游伸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道:“回去再睡,不然会着凉。”
手很温热,带着些许屋子里头精致的香暖气,白月舒眼睛忽然有些委屈一般的热了,突然侧身不管不顾地抱住面前人,头埋进肩窝。
刚才那个梦太残酷了,白月舒还记得那个一样面容的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伸手牵住另一个嘴甜极了的活泼少年,转身走了,只留下手足无措的自己讷讷看着,等最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拔腿想追,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纪望游”的旁边、后面,他们都笑嘻嘻的,把他挤得离自己越来越远,隔开了天堑,最后被人粗暴地按住肩膀:“别跟了!他够对得起你了!”
白月舒依恋地抱着这片温暖,闷闷不乐道:“……你为什么走那么快……”
纪望游觉得自己今晚真的要疯。
先是他们家不负责任的部长用他的名义召集无忧四海八荒内的大人物,顺便当做为总部的员工搞的一次团建,然而部长本人在刚刚和一堆差不多同为长官级别的老头老太聊嗨了,最后意犹未尽地转移阵地办公室去接着商讨,把工具主角丢在脑后,完全忘了带他这个伤员一起离开。
“……”因为以后还要在无忧至少混几年,纪望游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绞尽脑汁地盘算着怎样可以永久逃脱。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姜组长解救了自己的组员,并且贴心地告诉白月舒在门口睡着了。
而刚刚白月舒那一扑给了内心刚刚找回恬静的纪望游今晚第二重打击,区别在于这次是身体上的。
“……”好痛,这是理智纪望游的想法。
“!!!”阿白主动抱我了!这是恋爱脑纪望游的想法。
心里不断地天人交战,最后显然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赢了——想想纪望游为什么会受伤,因为他要赶回来;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当然不是他在领导面前大义凛然说的为单位增光,真实原因不过是因为一点儿女情长。
所以别说是忍着点精神上的伤痛,就是脚底下踩着刀,纪·美人鱼都能面不改色地为心上人跳支舞。
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主动把人揽入肩膀,安慰道:“怎么了,难道是想我想的紧了?”
白月舒现在缓过来了,恢复冷静后为自己的失态中的举动感到有些羞愧,连忙松开他,低声解释:“做了一个噩梦。”
纪望游有点遗憾地调了下不那么压迫腰部的坐姿,道:“梦见什么了?”
白月舒顿了一下,道:“梦见你不……你去普度众生了。”
“……”纪望游不知道自己普度众生恐怖在哪,也不知道他这个三千万烦恼丝未断的大俗人为什么要去普度众生,但是阿白说噩梦就噩梦吧,于是只好摸摸鼻子:“咳咳,别胡想,我才不去普度别人呢,一分钱没有白打工那不得喝西北风……况且也养不起你。”
白月舒一愣,见某人又在标准地扯着嘴角弧度,明显在故意逗他,遂轻哼一声撇开视线:“我才不用你养!”
“好好,是你养我。”纪望游不是个傻的,自然能察觉到白月舒情绪不大对,用他的聪明才智略略思考后,似乎大致找到了症结所在,于是试探着说道:“这次回来上面想必是得给我多些假期,我刚好拿来休息一阵子,再陪你到处玩玩,然后再上岗。对了,阿白,有件事跟你说一下,你要做个准备。”
白月舒愣了一下,似乎在消化他的话,才道:“什么事?”
纪望游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了,强行憋回去,尽量严肃道:“你以后得和我一起正式开始做任务了——不是像以前一样旁边看,你也要开始慢慢上手,有问题吗?”
白月舒不由得瞪大眼睛:“你……你来带我?”他本来想直接问你不走,但是又不想纪望游知道他私底下问过别人这些,于是换了个说法。
“……”纪望游叹气:“你是在怀念你的周教练吗?”
白月舒摇头。
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像一块巨石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