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亥时,若是寻常人家,已经是上榻安睡,进入梦乡的时辰。而这黑漆漆的军营,竟有人敢贸然闯入,还不惧士兵阻拦。
明昭看着那辆马车由远及近,为首的马夫高大,身上的布料似是嵌入银丝,在黑暗中上下摇摆。走近,不像想象中咄咄逼人。
马夫下马双手抱拳,见盛珣恭敬行礼道:“在下为五公主府邸旅帅,公主巡游遭山贼埋伏,逃脱后迷了方向,遥处看此地灯火燃烧,不知是将军军营,多有冒犯。”
“既知冒犯,何不原路返回赶回京兆,一错再错,恐对公主名誉有损。”盛珣皱眉抗拒道,这几日生的气怕是有生这十几年来最频繁的,又道:
“再说,公主风华正茂,军营粗糙,金枝玉叶又怎能忍受。”
说完,身后的马车窗帘被掀开,一只纤纤玉手探出窗外,传来一道不耐的声音:“照小将军如此说,本宫哪也住不得,岂不是要宿在荒郊野外?”
皇宫血脉的命令对任何人都是致命的压制,公主既执意如此,谁来也无能为力。
盛珣敛下神色,双手抱拳道:“如有得罪,望公主海涵。”
“定是记住将军的好。”
马车车轮再次滚动,留下两道长长的土痕,而那玉手却未放下,里面精致娇媚的脸蛋微微扬起,扫过每一个人,直到望向其中突兀的明昭。
“等等。”
红唇轻启,马车立即停止,公主指着明昭道:“这是何人,军中的厨娘也有如此可人的女娘了?”
厨娘?
明昭行礼,“回公主,草民并非厨娘,而是将军的贴身侍卫。”
五公主陈禹涟轻嗤出声,目光投向盛珣的方向:“咱们盛小将军谱摆的如此大,就连女娘都虏来充军?”
眼看着一场乌龙闹大,明昭头又低了几分,“非也,是草民自愿从军。”
闻言,陈禹涟脸上一瞬震惊闪过,道:“那你今儿便守在本宫帐前,让本宫瞧瞧你的本事。”
“是。”
夜色朦胧,一轮弯月镶嵌在诺大的黑色版图上,尽头的一户军帐外,两名精神抖擞的士兵站在透露出灯光的缝隙中,严阵以待。
陈禹涟懒懒地靠在扑满羊绒的木塌上,一双手被婢女揉搓,最后浸泡在热腾腾的水中,道:“今时不同往日,明儿回府,得好好收拾番。”
婢女:“公主今儿遇惊,明天让宫里的太医开副肉莲蓉,给公主好好补补。”
“正合我意,今日之事,切记莫要告知父皇……”
“是。”
蜡烛晃眼,明昭眯着一双眸子,听着屏风里主仆二人的私语声,不禁起了几分睡着,也不管有什么任务在身,低下脑袋便决心小歇片刻。
不久,账内便陷入一片寂静中,隐隐有冷风吹过,连带着账子晃动,让明昭不耐地砸砸嘴。
脚步声再度响起,明昭睁开惺忪的双眼,见婢女走来,道:“姑娘,公主唤您进里面侍奉。”
公主吩咐,明昭哪敢怠慢,掐了把腰间的软肉回神,大步走向屏风之内。
袅袅清香传入鼻中,像是公主身上与生俱来的独特气息般,靠在那,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憨的脸庞贵气十足。
夜已过半,明昭不知这公主哪来的劲头,神采奕奕地瞧着自己,不见半分困懈。不是说遭到山匪袭击?应该是惶恐入睡才对。
一头青丝散落在陈禹涟肩头,手中把玩着一对羊脂玉兔,漫不经心道:“你说你是自愿从军,可会什么功夫?”
明昭道:“民女生于翠岭山脉,武器九节鞭一脉单传,民女自小习得。”
“翠岭山脉?”陈禹涟努力回想了番,终究摇头道:“这年头会武的姑娘少见,九节鞭更是闻所未闻,不知你不在家中延续武学,为何从军成为女兵?”
明昭一顿,脑中顿时清明起来,那隐隐的想法浮现,坦率道:“哀民生之多艰,为北国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呵呵,原是如此,在宫里时,女娘家是半分政事都议论不得,你倒是直言不讳,不怕本宫责罚?”
“民女不怕。”
“为何?”
远处的烛火随风摇曳,倾倒在两人身影上,厚重的羊绒毛毯从踏坠到地上,沾了几分土尘,那抹懒洋洋的身子坐的逐渐挺直。
“因为公主也是万千女娘的一员。”
*
东方欲晓,金光万道,在艳阳下显露出奢华纹样的马车渐行渐远,身后有两队士兵跟随,护驾公主安全回京。
整齐的方队中,明昭的双眼像是蒙了一层黑色面团,浑浊的连迎瑞经过都不予发觉。
迎瑞:“呦,这么尽责任呢?”
明昭点点头,声音像是嗓子里哼出来的,“嗯。”
没有精神,自然懒得说话,也懒得说出这公主晚上一腔热血,同她说了许久的话,甚至还要了把小巧的九节鞭回府。
临行前,陈禹涟一改傲娇的神色,俏皮地打量着那精致漂亮的鞭子,道:“我回去定要偷偷训练,再有机会,请你到府中游玩。”
“要我说,”思绪被迎瑞打断,少年啧啧两声,小声道:“你不必如此用心,军营重地,几乎不会有贼人闯入。”
明昭偷懒都偷不得,抬起眼皮道:“我这是恪守职责,你懂什么,偷奸耍滑的小子。”
“你说谁偷奸耍滑……”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盛珣嘹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两人浑身哆嗦了瞬,尤其明昭,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般清醒起来,看着面前手持木剑的将军,相顾无言。
“我们……”
两人异口同声及时止住,不由得互相怒视了一眼。
“嬉皮打闹,你俩成什么样子?”
盛珣把木剑只在地上,想了个惩罚的法子,道:“扎马步,坚持不下来的午膳便看着别人吃吧。”
得令的两人立刻做出扎马步的姿势,胳膊伸直向前,明昭眼球转动,扎马步可都是她小时玩剩下的把戏,不禁心下一阵得意。
偷奸耍滑的小子,让你看看本姑娘的厉害!
一旁,迎瑞的动作也十分标准,一动不动的目视着前方监督的盛珣,两人旗鼓相当,声音,风流都丝毫影响不到两人,像是两座木人。
太阳越升越高,身后训练的士兵都休息了几次,见两人受罚,议论纷纷。
盛珣坐在擂台阶上,手持利刃削起粗长的木剑,转眼间脚边便堆起了一地木屑,而木剑也被雕成精巧的玉佩形状,中间龙凤呈祥,缠绵升天,在圆日里戛然而止。
额头一层薄汗,抬头擦拭时,见两人大汗淋漓的额头,不禁感到十分好笑。
“我坚持不住了,将军…我不吃了……”
迎瑞累得面颊通红,在盛珣抬眼时便缴械投降。说完大咧咧地站直了身子,可却因力气耗尽而不自觉弯了脊背。
这天怎么这么热…
明昭笑着站直,道:“晌午不吃也没关系,早上吃的那么多,也不怕腹胀影响侍卫职责。”
盛珣皱皱眉头,这两人何时关系如此好了?在自己眼皮底下斗起嘴来,又道:“还说,不怕再受罚了?”
明昭嘿嘿两声,“我不怕,将军,再罚罚我俩吧。”
迎瑞却气地绷紧了身子,道:“好你个明昭,以后你吃饭我就盯着你,我看你能用多少……”
盛珣忍无可忍:“再说你们俩晚上也不用吃了!”
清晨的欢愉转瞬即逝,在迎瑞的愤恨目光下,明昭跟在盛珣身后,前往军中为数不多的几口大锅旁。
排队的士兵们人手捧着一个木碗,在大锅里盛一碗香喷喷的烩菜,再到一旁的厨娘那取两个烫手的黄窝头,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吃饭。
如此和谐的场景,不似军营。
明昭手里拿着新领的木碗,道:“京兆军营同翠岭那处不同,松懈了许多。”
“嗯。”盛珣回了一声,目光看着明昭温润的小脸,道:“京兆与边境不同,保家卫国和保护君王,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原是如此。”
得到答案的明昭低下头,眼看着马上到自己盛饭,期待的眉眼弯了弯。在盛珣眼里,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一脸期待的看着锅里的食物,然后把碗交到厨娘手中。
一碗热气腾腾的烩菜盛进碗里,紧接着便是盛珣的碗。两人找了个阴凉地方,明昭坐的稍微靠下些,一口咬住手里的窝头,看了眼盛珣碗里的东西。
和她一样。
疑惑道:“不是说军里的将军吃的都可好了,怎么你同我们吃的都是烩菜?”
盛珣听后笑出声来,俊朗的面容也染上几分红,道:“你听谁说的?”
“我爹娘。”
“假的。”盛珣努努嘴,露出不属于往日的顽皮:
“要是有贵客来了,没准多给你烩点菜。军营开销如此大,有吃有喝便知足。”
明昭追问:“那谁是贵客?”
“不知道,没来过贵客。”
“……”
明昭嚼着口中的土豆,无奈地低下脑袋,虽说这烩菜味道不错,到若是长久以往,不知会吃成什么样子。
用完膳,便到了小歇时辰,明昭同迎瑞进盛珣帐中守候,两人一左一右,又像是回到了早上扎马步的时候。
迎瑞:“呦,吃完饭回来了?”
公主:没地方住?别唠扰村民了,入军营
马夫:军营?
公主:对,你就说你不知道这是军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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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