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旗 第13章 五点五十八分

【五点五十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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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关切的声音混含着胸腔的嗡鸣，离得太近，阮星的声音好似直接通过骨骼共振进入了她的头颅，带着肌肤接触的温暖。

黎桐想，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向阮星开口。戈尔德温城邦公约第二条，公民在任何时间地点，都肩负着保守城邦秘密的义务。

“……我想做点什么。”她气喘吁吁，“可我还没想好我要去做什么。”

她不想违背这条箴言，但切实觉得痛苦。现在她又开始明白为什么洛枝要使用那些危险的词语。

所以——她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乌克巴尔的旷野拍摄间只是一个普通的剧组。

嗯，也不算，只是很后悔吧……以前她对一切都过于轻慢。因为白塔首席的光环实在是太耀眼了，耀眼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够在虚妄中看破一切的虚妄。虽然已经站在摇摇欲坠的乐园边界，却还傲慢地使用旧日的目光，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多可笑。

她闭着眼任阮星架着她，一副累到不能自理的样子，小小声指挥她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歇歇，顺便再理一理她已经完全被推翻的腹稿。

“你想说什么啊。”阮星爬楼梯也有点手脚发软冒虚汗了，轻轻掐了一把黎桐以示抱怨：“……不如我们先回去睡一觉然后参加完第二次安全资格测试再……”

黎桐从挚友肩上睁开眼。

“我不打算去参加今天下午的第二次安全资格测试了。”

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潇洒地翻过钟楼的法式窗，双腿悬在几十米的空中，神情熟稔，邀请阮星坐到她身边去，又仿佛她已经决定好了下一秒就要从这里一跃而下。

戈尔德温的日出时间固定在每天六点三十分，现在已经有点蒙蒙亮了，模拟天气系统紧锣密鼓的运作起来。晨风呼啸，群魔乱舞，结伴漂流过城市与光亮。

“你说……”阮星揉揉有点肿胀的眼袋，问：“什么？”

黎桐畅快地大笑起来。

用以前她从未如此充沛，饱含激情的嗓音。感觉此刻犹如谢幕后的剧场，漆黑的帘布滑掠而下，台下喃喃的幽魂被隔绝。她正脱离一个平和的梦乡，坠入一个因为真实而显得不真实的人间。

【做穷凶极恶的事情的人，应当假想那件事情已经完成，应当把将来当成过去那样无法挽回。】

阮星你看，她已经完成了自我放逐。

她们状态都很不好，意识和昏盲夜色都已到极限，可树叶间闪烁着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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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邦，集体，新闻都是一样的东西，是人群。我们在某种患难与共的狂欢中纠缠在一起，以最符合人性的某种力量。我意识到，这种力量就是目的本身。”

断言式的语句就像是重锤，黎桐很满意自己的决心。她缓缓收起了笑意，遥指着穹顶下的整个城邦。

“比如我们为什么只能为乌尔城邦提供技术支持。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阮星，我刚刚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名叫摩西的城邦，被发现的那一刻就早已死去。”

说到这里感觉有些诙谐。因为这样的修辞格外抽象，是她从洛枝身上学来的，第一次用，有些拙劣。她不知道对面的人听懂了没有，但她希望阮星能懂。

因为能说的内容简直贫瘠，毕竟她就是“摩西”的创造者之一。她清咳一声，咽下脑海里一大段文字。

——我们脑海中被描绘的未来肯定比现在好，因为它是现在美好的延续。令人不快的意外将被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新世界没有创伤也没有灾难，有的只是对已有一切的不断改进。我们过一种安全而单调的生活，就像鱼缸中金鱼的生活那样，获得免受剧烈社会动荡伤害的自由。但一些小小的刺激仍然有必要，就像在装满渔获的水缸中放几只凶猛的鱼能提升整个鱼群运输的存活率一样。

比如制造一个共同的敌人来促进内部团结，同时制造一个朋友，一个敌人的敌人来收获认同。一点损耗简直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我们集体行动。

比如【摩西】的诞生。

比如【乌尔】，【赫隆尼尔】和【卡西乌斯】，他们都一样。

从来都只有【戈尔德温】，这里就是狂风暴雨的大洋中的一座孤岛。

“我们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可现在我将不再是“我们”。”

夸张到让她觉得自己在描述上帝之子耶稣，为了一项隐秘的罪孽而承受的惩罚。

下次不学了。黎桐掏了掏口袋，她觉得这很有自我感动之嫌，真不知道洛枝是怎么面无表情地说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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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

黎桐按动怀表，厚重的金属零件摩擦出清脆的声响。

她口袋里还有两张卡片，一张黑色，一张暗红色，可惜不能拿出来透透气。

“我今天不想顾全大局，也不想权衡利弊。和你说这些可能也只会让你徒增担心，但我不能什么都不说地让你们陷入完全的被动。”她吸了吸气，还是有些心悸胸闷。

但除此之外她相当平和，甚至连愧疚心都升不起来。

她试图编造一个听起来更可靠的谎言：“我得去找一下切尔诺贝利研究院的人。”

“……不然我真的会疯。”

一个环环相扣的局，时至今日。包括切尔诺贝利研究院恰如其分送来的，真正揭示了外部世界的钥匙。可能她的一切反应都在预料之中。除了邀请了她继续探秘，她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我希望，如果发生了最坏的结局，你能够记得我。

她又想起东榆，但说出来又显得太莫名其妙了，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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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

阴灰的夜色逐渐褪去，天空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所有人熟悉的模样，随后模拟风循环逐渐停止，温度上升，又开始释放松树和杉树的气味剂。

大概是嗅觉也开始失灵，她突然发现今天的阳光也有味道，格外清苦。

【像一个噩梦，无情的距离压在我身上，地平线被一道铁丝网刺痛

世界仿佛毫无用处，无人眷顾。】

她在心里默念着一首诗。继续把玩那个古老的计时工具，上面凹凸不平地刻着“切尔诺贝利”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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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阮星似乎是明白了这是个她无能为力的困境，只能喋喋地反复念着:“……我会帮你的。”

她抱住黎桐的手臂。

黎桐拍拍阮星的手背，贴心地送上肩膀为她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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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

【最后审判一般的夜晚，街道是天空一道崩裂的伤口，我不知道在深处燃烧的光是天使还是一次日落】

旧的一天啊。

已经无需再多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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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处理好的。如果你还相信我……如果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还有机会的话。回去睡一觉吧，醒来再参加第二次安全资格测试，时间已经不早了。”

黎桐彻底合上那个惹人心乱的怀表盖，向阮星挥了挥亮起的终端，现在已经是六点三十七分了。

咔擦。

“就在这儿睡一会吧，一会就又有的忙了。”阮星闭上眼，把头埋进挚友颈窝：“别让我掉下去就行，我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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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闭着眼。

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们才**岁。同样是坐在柔和的晨光中，半天没吭一声。

继而阮星谈起天气和学业，黎桐用毫无情感的小奶音应答。

那是一次奇异而宁静的邂逅。阮星一开始非常紧张，还有好几个孩子作为备选次席——就是一直都不太服气的那几位。而白塔安排他们见面，只是想看看谁更适合做“首席的”次席。

慢慢地，黎桐应答的声音有了抑扬顿挫，不再望着天空和窗外的绿影，双手则停在膝盖上，看起来乖巧极了。这使她勇气剧增，一个小时过去，黎桐对阮星说了话。

那天的过程仅此而已，真的，一个小时的独白，和一句话。

今天轮到她听。听黎桐说远方平原响起的闷雷，听未能唱完的圣歌。

她自始至终都未了解过的一切，希望这个昏沉沉的世界沉没，“也好过一种平庸的目光中升起。”

【摩西与戈尔德温副本:已通关】

【再探乌克巴尔副本:加载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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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五点五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