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旗 第14章 七点三十分

【七点三十分】

真是一如既往美好的一天。

现在你终于摆脱了一切旧秩序与过去的幻梦，等待你的也只有无限的未知和往日的残骸。

黎桐坐在白塔的钟楼上，阮星已经垂着头东倒西歪，她得分一只手和心思护着挚友的脑袋。温和的阳光缓慢地爬上树冠层，黎桐觉得自己也在被戈尔德温的阳光解剖。

第一次划开自己平静温顺的外表，发现还有蓬勃张扬的内里。或许她自己还不清楚，但她现在其实一直在愤怒。

有人来到她身边，向黎桐许诺了真实，但从未向她许诺过平稳和幸福。也没有什么能挽回被它摧毁的幻觉。

于是她想到洛枝在病床上向她伸出的手，代表一个祝福或者谶言。

至此，远离伊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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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日落之旗安全资格培训机构，欢迎您来电，首席。”

对面的人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语气听上去刚过一夜安眠。黎桐捏着终端，轻轻捂住了阮星的耳朵。

无边地，她在脑海里先勾勒出洛枝的眼。

“……”

“怎么不说话？”洛枝笑起来。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你们封闭实验结束了吧。”

电话的另一头是淡蓝色的浅层幻觉，瑰丽地像宝石，一眼望得到底的令人愉悦，只是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细小的电流下，女人声音格外蛊惑。

当然想。

不过她打这个通讯的目的是告别。

洛枝好像完全没在意那个吻，她还担心自己那天有些冒犯。可自己好像有点在乎，黎桐在这一瞬间后知后觉地想了很多。

应该说给她听的。

她没有这么做，洛枝只听到她沉默的最后如同叹息的轻笑。随后干脆利落地掐掉了通讯，将终端丢进脚下翠绿的树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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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枝放下被挂断的通讯，深吸了一口气。

【领袖……前瞻常让人优柔寡断，所以更优秀的品质是病态的坚强，高度亢奋，不管他们追求的目标或者怀揣的理想多么荒诞，必要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献祭自己的生命，家庭，足以让一切理性黯然失色。】

看起来黎桐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已经粉身碎骨。

连带这位白塔首席的身份，朋友，尊严与未来——或许还有生命。

“你们想要的品质，还满意吗？柯盈？”她忍着把通讯终端丢到旷野频道的大屏上的**，转过头质问身边的女人——屏幕上是黎桐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只有漆黑的瞳孔铮亮。

或者丢到旁边这个疯子的脸上。

“她很不错。”穿实验室白大褂的女人没有抬头，顽强地借着监控器的一点光亮写写画画。

“你们这群疯子。”洛枝畅快地直抒胸臆，比出一个中指。

沉默了一会，她又低低笑了起来，戏谑地向身边的人挑了挑眉，像是突然对她刮目相看:“……噢，原来我也是乌克巴尔的一员，我是你们的同伙啊。”

“当然也不怪你们，我亲爱的同事们。一群对过去维系人类的那些价值和社会形态而痛苦不安的人，还要面对随时毁灭的前景——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立了戈尔德温城，我们是戈尔德温的城墙。”

洛枝故意拖长了强调，咬字狠厉地像是要生啖她“亲爱的同事”的血肉。

“所以城邦才能永恒。”

“我认可这个目的。但现在你们逼一个好孩子替你们的理想付出代价……”

她张开双手，神情陶醉，像是要拥抱屏幕里那个还沐浴在白色亮光中的黎桐，也或许是拥抱屏幕前那一小片幽暗。

“我讨厌你们的手段。不过你真的了解我吗柯盈？她跟了我，谁他妈还要当你们的好孩子？”

被称为柯盈的女性研究员将笔盖合上，没有理睬同事的挑衅言论。

她点头：“你说的对……还想做什么的话，你完全来得及。你应该相信她不会被轻易折断的。只不过这世上对也罢错也罢，无人能得以不朽而无需付出代价，仅此而已。洛枝，愿明亮自由的金翅雀永远与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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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桐笑着与阮星挥手告别。

某种**几乎无法克制，如同造血运动，亢奋与力量的源泉重新充盈这具疲惫的身躯，唤起骨缝中的渴。

她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了——去找东榆，去乌克巴尔。

去看看城邦里最真实的国度。

然后？

然后寻找离开戈尔德温城的路。如果东榆愿意，她可以带着东榆一起走，走到自己生命最后能抵达的地方去。

带着这个不该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她被这个秘密污染了，怕自己会忍不住用自一切撕裂这座稳定运转的乌托邦——人类现在面对未知的畸变世界中，唯一已知的避风港。

如同天启，她明白了这种**才真切地叫做“死”。

在这座她生长的城市之中，黎桐熟悉它如同熟悉自己的指尖。可今天人群如此静默，空气如此喧沸，一切都那么令人安心，又令人恐惧。

但这里是归处。

她很快抵达新闻电视塔，自然地调出自己记忆中洛枝带她走过的路，再在电梯里默数过三百次澎湃的心跳。带着湿气的地狱长风如约而来，乌克巴尔里回荡的那些潮湿的低语和疼痛嘶吼都变得和蔼可亲。

电梯门戛然关闭，像是对地上世界发出的一声嗤笑。

穿过日落之旗的驻地，前往旷野拍摄间，路过那个有无数监控显示器的房间，毫不意外地正对上的自己的脸。

黎桐对那张病态狼狈的脸露出了属于白塔首席的得体微笑，紧接着对它抄起了角落里的灭火器。

“真实不虚，永不说谎，必然带来真实。”砸下去，她向破裂的蓝色雪花屏祈祷。

————

接下来走到空无一人的旷野拍摄间。

绿幕隐匿在黑暗里，完全看不出这里几天前还是孕育了一个“新生”城邦的摇篮。那时候所有人都为【摩西】的诞生而忙碌喜悦，包括她自己。

“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她行过高悬的栏桥，身前后的镭射灯逐一亮起。

可惜这里生下来的只有无数个死魂灵，有点像是脏污的胎血构成的地下湖泊。

————

【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获得其上、其下之能力。】

她终于抵达了这条路的尽头，□□竟然再次和灵魂一起经历了漫长的攀越。

“如此可得世界的荣耀、远离黑暗蒙昧。”她站在被禁止的领域中，和身后的一切告别。

一路上为了鼓舞自己而颂念的诗篇也行至最后一句。

————

“神啊。”

她沉重地眨了眨眼，上下睫毛短暂碰撞一下，还能感觉到酸涩和粘腻，如同挂满鲜血与碎肉。

从路线趋势来说她一直在向上，一个修长的人影矗立在不远处，站在一种黎桐此生都没见过的瑰丽光影中。

不像戈尔德温城内四季柔和的白金色日光，这样的光下一切都淡淡的，就连影子都是散发着灰白色的光团。

这里的影子是黑色，日光是橙色，天空是蓝色，极高的饱和度碰撞几乎令她第一时间流泪。

那个近乎纯黑色的人影向她迈步，黎桐看不清她的脸，但泪眼朦胧中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

“我亲爱的小黑山羊，你来了。”

洛枝轻轻擦拭她的泪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黎桐眼里逐渐绚丽又鲜明，动作轻柔而爱怜。

她是为雏鸟拂去眼上蒙住的灰膜的人，因此雏鸟看着她的眼惊喜又依恋。

“欢迎来到特隆管理局。”

洛枝顿了顿，伸手打了个响指：“欢迎你，欢迎戈尔德温城的最边缘。这里是黑羊之墙，新世界的一切将为你敞开。”

新世界一点也不像地狱。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力气思考这里与那个和她联系更深的城邦有什么分别了——黎桐不可置信地抓住洛枝放在自己颈侧的手。

一个微型注射器正扎在那里，就在洛枝用响指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时候。

她没看见洛枝另一只手……视野里带着疼痛的黑暗侵袭上来，挣扎只是徒劳。

你又骗我么。黎桐愤愤地嘴唇翕张。

“别人给你的旧的信念死去，新生的灵魂才会属于你自己。对不起，小桐。”

洛枝揽住女性青年单薄的腰，拔掉碍事的注射器，重重把她压进怀里。这样的姿势杜绝了黎桐所有挣扎的可能，直到洛枝最后架起她全身的重量。

“必须在这里停一下，你太累了。”洛枝轻松地半蹲了下来，手臂绕过黎桐的腿弯，将陷入沉眠的人半抱半扛在肩上。

“你已经很努力了，现在我来做你的锚。”她说。

世界线收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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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七点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