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戚柳月是带着年级第一的期末成绩回到家的。伊风宇这次有意控制自己的分数,而戚柳月也很给力,两人拉开了将近三十分。如此,伊风宇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从第二变成了第三,而且戚柳月也会达到他父母对他的期望,也就不会拿戚柳月说什么了。
许是预料之内,不过简叙川并没有什么惊喜的神色,只是和戚柳月说话变得温柔有耐心了而已。
“戚柳月,妈妈就知道你可以,但这还不够,要想上好大学,成为顶尖,你还得继续往上,知道吗?”简叙川的手搭在戚柳月肩上,抱住了他。
“别让我们失望。”
……
太久没感受过母亲的怀抱,戚柳月身躯一僵,那一刻只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接了一嘴“好的妈妈”。
好像在十岁那年,家中的温馨就断了层,在至臻处戛然而止。
从那之后,这双常给予自己亲情的手成为了常给予自己疼痛的武器,那咄咄逼人的嘴也是。戚柳月麻木地想,难道只有分数与名次才是维持家庭的关键吗?
他不是没这么想过,也许是吧,毕竟自己家里的事实确实是这样。
一家三口沉默地吃完晚饭,氛围死寂如常,戚柳月很不喜欢这样,他只想飞速逃回房间,尽管没什么用。可家训教导他,晚辈切不可早于长辈离桌。
恶心的家训,可笑的教养,一无是处,真的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换作几年前,戚柳月还会想,毕竟是亲人,再怎么样,父母也都是为了自己好,他们应该是关心自己的。可多次事实证明,他天真了,他想错了,仿佛他根本不是戚家的亲骨肉。初三,临近中考,戚柳月的母亲拿起了刀夹在她的脖子上,原因仅仅是自己的一句“不想学了”,背后那扭曲的伤痕也是她弄出来的。
她是真的有杀意,如果自己不学习的话。
初二那年,父亲将自己的大腿抽到发青,用的正是去年生日的那条礼物,至于抽戚柳月,仅仅是因为他反驳了一句戚明德,而家训中清清楚楚写着“晚辈切不可与长辈顶嘴”。
多到数不清,多到高中时的戚柳月想通不再挣扎。
这一切都始于戚柳月十岁那年父母给他定下的“家训”。
戚柳月也是真的想这么一了了之。
伊风宇那边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回到东远市后,他一直在收拾烂摊子,不仅要处理那些复杂的关系,又要维持无名市表面的安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要去看母亲。
祁洁玉。
伊风宇在除夕那一天去了祁洁玉的墓前,为它扫了扫雪,“妈,我来看您了,又是一年,您过得,还好吧。我跟您说,这个学期转来了一位新同学,他叫戚柳月,和您一样,学校很好,很有素养,都是瑞希市的,在他面前,我似乎可以做自己,只是……”
伊风宇叹了口气,吐出一团冰雾。
“他过得并不好,这点又和您一样,只是表面的光鲜亮丽罢了。他的家庭……我甚至觉得,那根本不算家。他这个人,可怜又可悲,我就突然想到了您,您还从未同我讲过您的出身呢……您会和他一样,都出生于那种环境吗?”
冬阳当头,一片片雪花落在祁洁玉的身上,又化掉,刚被擦干净的墓又显得有些脏。
“妈,您一定要好好的,我绝对不会成为我爸那样的人。您会理解我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戚柳月一起,我们都不属于这里,而我,我会重建一个新的东远市,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城。”
伊风宇在那里待了很久,说了很久,他不记得时间,只记得离开时伴随着眼泪,天边出现了除夕的第一抹晚霞,以及远处绚烂绽放的烟花。
很美。
凌晨整点。
1:新年快乐,戚柳月。
July:同乐。
1:你也在守岁?
July:算是吧。
July:过两天我妈要带我去医院复查了……[悲伤jpg.]
对方迟迟未回。
其实戚柳月等到现在是为了给伊风宇送去新年快乐,可还是被对方抢了先。不过他还是很开心,上一次,他的父母给他说新年祝福还是在十岁以前了。
戚柳月收回思绪,因为长久的早睡习惯,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眼皮都在上下打架,聊了几句后,戚柳月就关掉手机老老实实睡觉去了。
而他那个悲伤小表情在凌晨两点才被看到。一片废墟中,伊风宇丢掉手里的铁棍,给对方回去了“祝你好运”。
卧室外,戚家的亲戚都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一边是虚伪聒噪的新年,一边是暴力冷清的新年。
戚柳月被迫参与到走亲戚的流程中,简叙川之想在亲朋好友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好儿子,学习又好又听话的。
在这之后就是复查。
心理医院内。
“钱医生,我们是来复查的,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来过。”简叙川迎上去,将手里握着的报告单递给钱医生。
“等我输入一下,戚柳月……”钱医生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哦,了解了,先让孩子来做个心理评估吧。”
戚柳月坐在桌旁,手中窝着笔,去年的这个时候,简叙川也是和现在一样,站在自己旁边,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内心都是怎么想的。
可现在不同去年,去年的戚柳月是第一次去心理医院,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也不避讳,结果就是在医院被简叙川说“小孩子哪有什么病”。
这让戚柳月感到很不舒服。
钱青发现戚柳月窝着笔的手在抖,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放温声音,“这位家长,您在这里的话孩子可能有点紧张,所以请您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一下可以吗?”
“我是他妈,他在我面前还紧张?”简叙川很是不屑,“戚柳月,赶紧按照医生说的做,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桌下,戚柳月的手与衣摆攥在一起。
他很想把自己的症状都清清楚楚勾出来、写出来,可简叙川还在这,如果被她看到自己有那些症状之后,肯定还会和上次一样吧。
他学聪明了,因为在公众场合里被说教并不好受。
钱青看着戚柳月填好的表,眉头紧蹙。
她能看出来戚柳月是故意这么填的,于是补充了一嘴:“小同学,要如实填表哦。”
戚柳月看看简叙川,又看看钱医生,还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钱青叹了口气,引导着戚柳月,“那跟我来做下一项检查吧?”她将戚柳月带到一间屋子里,转头对着简叙川说,“这位家长,做脑涨落时,除了患者,家长最好在外面等着,以免影响结果。”
简叙川本意不想让戚柳月做这个检查,单这一个项目就要花一千,她觉得很贵,不过想了想戚柳月偶尔的精神状态,简叙川还是忍下来了。
她的儿子在上次检查中变成了网上那些焦虑症,很不挂面子。
但也之所以这样,她不希望戚柳月这次能有任何差错。
十分钟后,戚柳月被钱医生带了出来,钱医生的手里还拿着几张单子,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简叙川忙凑过去看,可是她看不懂。
“钱医生,这是什么意思啊?”
“递质功率和血管舒缩指数整体偏低,而兴奋抑制指数又高的不正常……哦,简单来说,就是孩子容易激动,情绪上升,而且很难做到自我调节来控制,也是我们说的脑内兴奋抑制功能平衡紊乱。”
“啊,那严不严重啊?会不会影响到智商啊医生?上次检查也没这样啊……”简叙川喃喃自语,钱青看不下去,她也是个年轻人,直接打断了简叙川的发言。
“上次检查是你们这些当家长的没有放在心上!焦虑症其实也要被关注的,那个时候孩子的心理和大脑已经出现问题了,没能及时治疗难道是我们的问题吗?”
“不行……戚柳月不能这样……他要有未来,那、那他的未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简叙川似乎也有点神经质,她有些着急地问钱青。
“算了,来做个HAMD吧,大概给你判定一下,这是上次没有做过的测试。”
刚把戚柳月安顿好,简叙川就迫不及待拽住了钱青的衣服,“钱医生,戚柳月他、他这个不严重吧?孩子高二了,会不会是学习压力……”
“不,就从他目前的表现来看,他的问题多半来出于家庭与人际交往。”
“那他这种情况会好的吧?怎么治疗?”
“上次可以药物治疗的,只需要服用一个季度再看……”
“不行!不能服药!”简叙川突然很激动,“这些药对身体都不好,吃了会让他依赖药物的,他不能这样,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钱青长呼了口气,“现在不用吃药了,因为吃药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而他的EEG结果也很明显,心理治疗根本不会起作用,所以只剩下……物理治疗,需要住院。”
简叙川感觉天都塌了。
她把所有期待都集于戚柳月的身上,她幻想某一天戚柳月能成为她想象的那个优秀的、千万里挑一的孩子。不仅是简叙川,瑞希市有一小部分像戚柳月这般家庭的也是如此。说白了,孩子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家长的替代品,他们的攀比也永远都是在孩子身上。
可那些孩子,无一例外被压垮。
“我做完了。”戚柳月从房间里出来。
钱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简叙川,随后掉头离开,去打印戚柳月的测试报告并给予临床诊断。更多的还需要后续观察。
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戚柳月和简叙川。
戚柳月低着头,他不知道简叙川这次又会怎么说他。
不过很反常,简叙川根本就没什么,可能是受了刚才与医生的交流的影响,她一直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甚至都没有看一眼戚柳月。
戚柳月也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
他回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是因为戚明德发现了他身上的伤疤,那是戚柳月自己弄出来的。他拿着美工刀在自己左脉搏的位置轻轻划了一道。简叙川经常有在给戚柳月灌输医学知识,所以戚柳月对于这种问题很清楚,不过他并没有用力,伤口不深,只是从里面流出来几滴鲜红的血。
似是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他又尝试划的深了点。
可惜这一次被戚明德发现了。
他非常不允许戚柳月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当场就喊简叙川拉着去医院。
根据医生的指引,一家人去到了心理医院。
简叙川不信有抑郁症焦虑症什么的,她认为那些病都是年轻人太懦弱而造成的,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可她错了。
世界上还真的就有很多解不开的结,每年因为心理疾病自杀的人有28万,确诊的患者则高达9800万。
我们认为死是比活着还痛苦的一件事,可那些人下定了心,宁愿去面对死亡也不愿意活着,那他们所受的那些我们又怎能真正理解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