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林家昨日到了京城,除了两个出嫁的姑娘,全家都在。姜家五夫人带着女儿去探望了。”
赵彧端坐桌前,正查看郑氏案犯们的供词,镇鸣站在底下汇报。
“库房中有两只箱子,靠东那只送到国公府五房,另一只送去林府。”
镇鸣领命,带了一队人去拿东西,分头送到两边。
赵彧动作不变,仍继续细看供词,通敌案并没有完结,虽主犯判了刑等候问斩,但阿史那凌的踪迹、苏家那两个儿子的下落都不明,仍需继续查探。无论是冶铁营还是官员通敌,都是事关国本,容不得有半点疏忽。
……
“夫人,六殿下派人送了个箱子来,说是要庆贺咱们家乔迁。”这小厮是从凉州带回来的,话里仍带着凉州时的称呼。
六殿下?想起那个三番两次翻她家墙的年轻人,林玉蝉不禁有些火气。虽说这位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又是位天横贵胄,可也没有私会良家的道理。六皇子据说是不与朝廷官员私下往来的,却往他家送了这么个东西,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这箱子她也等不到姜晏下衙门再开,直接命侍女将东西都整理出来。
放在上面的还比较得体,是摆件、字画一类,也适合做乔迁的礼物;然而藏在下面的就不体面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珠钗、腰带、折扇,看得林玉蝉直皱眉头。
里头最贵重的是一盒子的玉镯,最难处理的是一件妆花罗绸裙,样式倒简单,可里面织入了金线和孔雀羽毛,华贵异常。
守着这箱子,林玉蝉只觉得心里的火气快要把她烧着了!这登徒子!要对她女儿做什么!他果然没放下女儿,没准儿他们家被调回京城,就有这小子作祟!
此时林玉蝉已全忘了这是位皇子,为自己女儿忧心。
林玉蝉心烦,可同样收了礼物的林家却欢喜。
林家起复的希望绝不在庆和帝上,而在于继任的帝王。六皇子已是朝廷上下公认的未来太子,深得帝心又受臣民信赖,林家若想恢复文臣之首的荣光,那就必须在六皇子身上下功夫。所以六皇子的消息,是极受林家上下期盼的。
随着礼物来的,还有六皇子的亲随镇鸣,他弓着腰,笑容亲切地对着林家大爷说,
“殿下记挂着诸位,专门给您的府宅准备些家私,想着填补些空旷,待客时也好看。”
林家人谢过了殿下好意,忙把箱子收好,请镇鸣进屋来坐坐。
镇鸣挥手婉拒,走到林翀身边,只跟他一人说:“殿下看重你家,择选了你家二公子做殿下身边的属官,不知您是否舍得?”
“舍得!为殿下效力是光耀的事,如何不舍得?”
做殿下属官,就是要跟随在殿下身边,是他们林家的大好机会。林家大爷林翀竭力保持着淡然,然而双手紧握,已经有些发红,青筋暴起着。
镇鸣瞟了眼林翀的手,微微笑了笑,没有拆穿,又寒暄了几句,承诺会转告林家的谢意,而后就回府去复命了。
林翀的二儿子林崖,今年刚及弱冠,和殿下年岁相仿,文采武艺都算精通,或许是因此得了殿下青眼。
林翀思索着,看向自己儿子,倒是人高马大,浓眉深目,瞧着很有几分精气神儿。此时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透出几分少年稚气。
“林崖,你要有大前途了。”抛下这一句,林翀哈哈大笑,捋着胡须大步回到正屋。
“这箱子咱们拆不拆?”
“拆!当然拆,拆出来立刻就摆放好!放到最显眼的地方。”
给林家的箱子里,全部都是珍贵摆件,拿出来竟正好摆满一间正房,衬得这待客的茶厅高雅大气、浑然一体,全家都纷纷赞扬殿下细心,顾念臣子。
林崖没懂自己的‘大前途’在哪里,还跟在他后面追问,林翀受不了他,只得向家人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不出所料地,又是一阵欢天喜地。
林慧漪在一边冷眼看着,面上没有家人们那样的喜悦,只是沉着面容,打量着送来的这些东西。
林翀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叫她一会儿到书房来找他。
书房中,林翀观察着面前不语的女儿,他这姑娘,打小就聪明,心中有计谋,比她那两个咋呼的哥哥还要稳重。有时恍然间,他会觉得自己女儿很有当年林尚书的气度。但女儿出生时父亲已病逝,这对祖孙从未有缘见过面,怎么会给他同样的感觉……
“慧漪,怎么今日咱家受了赏赐,你却不高兴。”父女俩沉默了半晌,到底是林翀没沉住气,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陛下召我们回京,殿下赏我们摆件,召二哥为他做事,我们就值得为这点东西欢腾吗?”
“这只是个开始,未来咱们家自然会有腾飞的一日。”林翀面沉如水,不懂女儿的意思。
“腾飞?如何飞?我们家中子弟,谁能有祖父的才智远谋?有又如何,做到文臣之首的位置,也会被君主随意抛弃。”林慧漪语气坚定,反对父亲单纯的期望。
她没体会过当年的荣光,也没承受一落千丈的痛苦。所以,她对林家的悲剧,有着与父辈完全不同的理解。他们说,林家被贬,是陛下被奸人蒙蔽,话里隐藏着对陛下糊涂的埋怨。他们深信,若没有奸臣,或是换个明主,就不会再平白被污蔑、被打击。
但林慧漪知道,这都是错的,林家的败落是因为失去权力,是因为离皇帝太远,是因为太过信任皇权,而非是别的任何原因。
她的血脉里,流淌着不断的野心家的热血。她并不赞同父亲评价她的“此女肖其祖父”的批语。祖父是纯臣,完全不为自己利益,她可不一样,她这一生都不会为他人做嫁衣。
林翀听了女儿的话,有些接受不了,他以复兴林家为己任,梦想是像他爹林尚书一样,匡扶正道,一心侍主,女儿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
“行了!你回去吧。”
林翀心很乱,喜悦已经随着女儿的话语消散,愤怒又不能撒在无辜的女儿身上,只得让她先离开。
林慧漪也知道,让父亲接受是需要时间的,至少这几年间,她已经逐渐让父亲信任她,尊重她的意见,旁的就以后再说吧。
……
姜晏赶在日落前回了家,进了院子就见女儿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数杯子里的茶叶,妻子面容严肃,身前还有一只箱子。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和闺女大眼瞪小眼。
“你们两个都来瞧瞧,六皇子殿下送来了什么好东西。”林玉蝉这话里包含着十足的气愤,让父女俩都噤若寒蝉,老实地一件件查看。
嗯,都是好东西,姜晏一边翻一边感叹,翠玉抱珥双环、彩艺云凫白云鳟、红缨玛瑙花插、鸦青色腾云纹织锦腰带……
嗯?什么东西?男人腰带?姜晏如遭雷劈,六皇子送这个给他们干什么?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出来了。
姜令柔有些无措,回答说:“京城什么风俗不知道,凉州那边是男子表明心意的意思。女子收到这个,就证明是套牢了男子,顾宁安也给我送过。”
“我没问你这个!”姜晏崩溃了,“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这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姜晏又接着翻,翻到一个匣子,里头林林总总,少说装了十几只玉镯子,冰种满绿的、缀玛瑙的、羊脂玉的、血玉的,没有一种重样,甚至还有一支皇家专用的黄玉手镯。
姜晏手指都颤抖了,“他想干什么啊……”
底下的妆花罗绸裙也让他翻着了,更令他吸了口气,里头掺的金线和孔雀毛虽贵重,倒也不难寻,只是这妆花工艺难做,是极复杂的品种,这么一件用的布料,怕是要两年才做成。国公府不受陛下重视,怕是全府里都找不到这么大一块织花罗布料来做衣裳。
把这件衣服整个拿出来,展开,在阳光下照耀着,更显出衣料工艺的美丽绝伦。姜晏这时候手终于不抖了,冲女儿眨眨眼:“想不想试试?”
姜令柔还真蠢蠢欲动,这样的衣裳,生长在凉州的小土包子听都没听过。
站在一旁的林玉蝉简直要被这父女两个气昏了,“你们疯了?愿意到宫里当皇妾了?”
“当然不愿!”姜晏下意识回应,“但不愿有什么用处?殿下的赏赐,又如此贵重,你还敢随手丢了不成?试下衣裳,就要嫁他了?”
“反抗无用的时候,还不如接受好意,再静观其变。”这是姜晏的处事办法,过刚易折的道理他懂得很。
林玉蝉听了,倒也觉得自己的忧愁确实毫无用处,想办法才是实际。
“那也不能试,按原样放回去!这些东西,我们都是要一样一样还回去的,绝不能拿出来穿戴。”
这时候,国公爷身边的长随来通传:“五爷,国公听说六殿下送了东西来,找您过去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