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两位大人物的谈话,姜令柔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母亲今天格外不开心。
林玉蝉专心地为女儿掖被角,正要熄灭烛火、放下帷幔的时候,却见女儿微微睁开了眼睛悄悄地观察她,像一只假装冬眠的小松鼠。她有些失笑,又坐回床边。
“睡不着就别装,娘陪你聊聊。”姜令柔听了这话,默默坐起身来。
“娘,祖母为什么不喜欢你?”
林玉蝉虽早料到女儿会问,可还是有些无从开口。半晌,她才道:“我初嫁进来时,她待我就一般,那时你外祖父已不受皇帝待见,总是借机被寻短处。后来林家整个被送出京城,人人避之不及,她待我就更不行。”
“不过十几年下来,当初那一点情绪也散了。如今她更多是恨我让他们母子分离,再有就是没给她生个孙儿。”
姜令柔张大嘴巴,有些惊讶:“可祖母待我亲热,不像是嫌我。”
林玉蝉有些无奈,她没想到还能回京城,所以有意把女儿教的单纯,不懂府宅里的弯弯绕绕。于是耐心解释:“到底是她亲孙女,又是她小儿子的独生女,她怎么也不会明面上嫌你。可她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只是面子过得去。她面前只有你一个,你才觉得她对你好;若是身旁有她孙儿,你见了她是什么态度,才知道她如何偏心。”
姜令柔乖乖听着,母亲对祖母是早有成见的,确实在曾经受过苦楚。她却不在乎祖母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在凉州一家三口的生活过惯了,她就只有心思在意自己父母。
眼见着母亲的情绪稍稍疏解了些,姜令柔也乖觉了,给自己蒙上被子。
林玉蝉见女儿终于睡着,替她理理头发,回到自己院里。姜晏此时还没回来,被三房捉去喝酒了,林玉蝉就这样一边想着往事一边睁眼到天亮。
她早早起身,叫来侍女给她梳妆。虽然一夜没睡,但也没显出憔悴来,只是眼下有一抹青黑明显些。
今早要带着女儿到裴夫人那里请安,林玉蝉虽不喜欢那些人,却也不愿意露怯,仔细打扮了一番。
带着女儿到裴夫人院里时,其他几房也都到的差不多,见她们来了,都纷纷递过来一眼,却也没有多明显地细看,都乖觉地等着裴夫人洗漱好出来。
裴夫人也不拖延,不久就由侍女扶了出来,刚刚坐下,一圈儿的孙女就围了上去。裴夫人慈爱地把坐在外头看着的姜令柔招过去,拉住她的手,给她介绍几位姐姐妹妹。
“这是你们五叔家里的柔妹妹,这是她自出生后第一次回京,你们五叔家中又就这一个,你们可要多照顾着。”
又挨个按年岁给她介绍姑娘们,头一个就是世子家里的五姑娘,叫令仪,快十七岁,已经与裴夫人娘家定了亲事,穿一身湖蓝色的并蒂莲晕锦春衫,长相十分大气温柔。见姜令柔看过来,冲她点头一笑。
接着是坐得最靠近裴夫人的,是二伯家的三姑娘,叫令萱,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百鸟留仙裙,刺绣的花纹蔓延到裙角,贵气十足,长相娇美却有些骄矜傲气。
令柔和她互相见过,她竟然只瞟了一眼,一扭头就不理人了。这样的态度显然不合礼数,然而裴夫人也没出言训斥,仍是笑呵呵的。
余下的林林总总共有十几个姐姐妹妹,府中姑娘多,因此也不排次序,只要知道各自年岁,称呼对了就不碍事。
这一场请安极为热闹,姜令柔记了二十几个人脸和名字,脑子都有些昏沉。幸好这样大的场面除了年节大事,只初一十五才有,不然谁能受得住这样的闹腾。
认过了脸,姜令柔便安静地坐回母亲身边,终于歇了口气。本来脸色不好看的姜令萱看着她老实待在一边,才稍微有些笑意,又贴回到裴夫人身边。
比起祖母那边姑娘们的吵闹,母亲这里安闲许多,几个妯娌带着年岁小的孩子们,不咸不淡地谈着各自的事情。二伯母说惯了上句,在世子夫人面前都不让着;三伯母倒在其中调和着,让场面不算尴尬。
赶在裴夫人午觉之前,各方的夫人小姐都散场回房了。姜令萱倚靠在她娘怀里,想起刚才那人,老大不乐意:“新来的妹妹生得真好,祖母喜欢她不说,娘也颇喜欢她,倒都冷落我了。”
徐氏哑然失笑,她家姑娘自小受宠,也真是个小孩儿脾性,“这是头一回见,你祖母当然要待她亲热些。你从小跟在祖母身边长大,你祖母心里最疼的自然还是你。”
好不容易哄好些,姜令萱还是不大高兴,那新妹妹生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明明没人欺负她,还扮无辜求怜惜,看着就不像能老实待着的人物。
“祖母很不喜欢五婶似的,怎么一点也不亲热呢?”
这点姜令萱不明白,祖母是十分平易近人的老太太,不爱为难媳妇们,不仅对她娘和世子夫人亲昵,对庶出的三叔三婶也宽和,从不难为人。偏偏今日五婶头一回请安,她却不爱搭理。
徐氏听了女儿这话,思绪不由回到十几年前,林氏刚嫁进来那会儿。原本千娇万宠的尚书千金,一夕之间,地位一落千丈。姜晏这样没出息又不被重视的幼子,换作从前,林玉蝉是绝不肯嫁的……
这么想着,她却没和女儿说出来,她女儿有爹娘护着,永远也不会落到那个境地。只跟女儿说:“十几年不见,婆媳间生疏些也是有的。”
二房母女谈论着她们,但林玉蝉却没功夫理会府里人。此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大哥的家信上。信中说,陛下召林家全家归京,不必再困囿于河东,不日将再得相见。
她捏着手中的书信,眼泪不知不觉间,已将半张纸都浸湿,墨痕都晕染了些许,她慌忙抬起纸张,试图把上面的泪都抹掉。泪当然没能抹掉,可她却不再哭,而是大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惊动了正在自己屋中歇息的姜令柔,她连忙跑到母亲身边查看,被母亲满脸混乱的泪痕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母亲,怎么了?”
“是好事,是这几年来最好的事。”林玉蝉抱住女儿,又有眼泪要落下,“是你两个舅舅,被陛下允许回京来了。”
“你大舅家中两个姐姐已在河东出嫁,此次不跟过来,来的是你的几个表哥和慧漪表姐,你们可该和睦处着,别让我们大人伤心。”
令柔乖乖听着,母亲鲜少管她交友,处得来处不来都由她自己,这是头一回要她一定要和某人处得好,这不妨事,她不愿意在小事上拂了母亲的意思。
信到了没过两日,林家人便到了,在京中的宅子是陛下钦赐,倒也省事,不必再寻好房子。且这位置不错,正在京中权贵云集的青雀坊,离国公府不远。
这几日,林玉蝉亲自带人,去为将到的一家人收拾府宅。于是林家诸人虽路上辛苦,但下了车驾便可安歇。
“柔儿,快来,见过你舅舅舅母。”林玉蝉急切向女儿招手,示意她过来拜见。
姜令柔向那一众看去,见到站得靠前的一对中年夫妇,想来这就是舅舅舅母了,于是立刻凑上前去。
“这是你大舅与大舅母,他们十分惦念你,从前常往咱们家寄信来的”
“这是你小舅,快来见过。”而后又一一引荐了三位表哥及表嫂,最后才是表姐。
拜见过了舅家一众,姜令柔又收获了不少赠礼,与良国公府的珍奇富贵不同,林家给她的见面礼多是新奇有趣一类,虽不算贵重,可也颇得她心。
陛下赐的这宅子,是另一家被外放的官员留下的,占地较之良国公府则更小,幸好林家人口少,奴婢也不多,否则简直无处下脚。
姜令柔跟在娘身后,跨过门槛,走过夹道,左转踏进了一个四进的院子,视线这才开阔些。里面倒也别有洞天,布置得古朴大气。
“慧漪,你带妹妹去玩。”大舅出声,姜令柔瘪瘪嘴,这是大人有话要说,支开孩子们的老手段了。
慧漪表姐只着一身天蓝色修竹素罗褂,并无其他配饰,秀发也只是简单挽着,十分清爽宜人。她拉着表妹走到园子里,却有些抱歉说:“我刚到,对这里也不熟悉,没法给妹妹介绍,只能同妹妹一起看看了。”
姜令柔倒不介意,见表姐衣着爽利大气,有话又直说,觉得要与表姐交好也不难。宾主双方既然都有结交的意思,那么处得愉快也就理所应当了。
等大人们终于谈好事情,来叫她们回去时,表姐妹已经互通了各自生辰、喜好,还约好了下次一起到京中各地出游。
把两个姑娘叫回来没一会儿,大人间也要散场了。
林玉蝉带着女儿回家,看着女儿还有些不舍的样子,问她:“相处如何?”
“舅父舅母都待我好,表哥们也都好,与表姐格外合得来。”林玉蝉闻言,舒心地笑:“从前娘在家中时,你大舅最疼我,你舅母也待我如自家亲姐妹般,慧漪得他们的教养,必定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