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突如其来的困意陈宇阳最终没有抑制住,躺在后座上沉沉地睡了过去,车声的晃动在梦里成了摇曳的小舟,周围荡漾着清软的气息。
不知睡了多久,醒的时候发觉车子已然停了,谭成在副驾上玩游戏,手机开的是静音,只能看到手臂有起伏的痕迹,沈泓在主驾双手抱胸闭目养神,眼皮偶尔会动一下。
陈宇阳撑着座椅起身,盖在身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了座下,很眼熟,是沈泓的外套。
“醒了?”谭成打开了手机音效,“睡得够死的。”
沈泓睁开眼看过来:“不到十点半,乔镜刚进去没多久。”
陈宇阳按开车窗,周遭是熟悉的环境,他已经到了书店门口。
“谢谢。”他把沈泓的外套放好,“耽误你们了吧?”
“没有。”沈泓说,“我今天没事。”
陈宇阳点了下头,背好自己的包,下车前迟疑地问:“几点...到的?”
“几点?”沈泓看了眼腕表,“不到九点吧,正赶上早高峰,堵了一会儿,怎么了?”
所以沈泓见他睡着,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陈宇阳摇了摇头,下车后车旁定住了身子。
书店不在商圈中心位置,门口处虽然宽敞但并不是交通要塞,今天是工作日,逛街的人很少,整条街充斥着和煦的安宁,只有谭成手机透过打开的车窗传来的噼里啪啦地打斗声。
“怎么还不走?”沈泓把手肘搭到了窗沿,“落东西了?哦对,你爸给你带的茶在后备箱,去拿。”
陈宇阳转过身看向他,目光对视间勾起一件困扰了他许久的事。
在回灵川的路上,谭成曾问过他为什么烦沈泓。
他当时没有回答,实际上不知道怎么回,直到现在他心中仍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细细想来,他对于沈泓似乎是一种很肤浅的烦,甚至这份烦里有他刻意添加的成分,没有任何由头地产生了抗拒的心理。
这种抗拒显然奇怪,甚至对不顺眼的谭成都没有这样的抗拒。
沈泓眨了眨眼,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还没睡醒?”
陈宇阳侧了下脸:“你跟谭成分分吧,我家还有。”
沈泓没客气,道了声行,还是那句充满不确定性的口头禅:“谢谢了,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陈宇阳心不在焉地点头,走到书店门口反应过来。
又是改天!拿人当鸽子放上瘾了?
越野车已经起步,陈宇阳不知道别的哪股子劲,他跑了几步,颇为气急败坏地喊道:“沈泓!”
中间的距离没有拉太远,沈泓听见声音下意识地猛踩了脚刹车,旁边的谭成抓着安全带还没扣好,这一下差点儿给他从车里惯出去。
“沈二!”谭成的上牙跟下牙打了个架,他捂着嘴,“你有病啊!”
沈泓冲他抱歉笑笑:“陈宇阳猛叫了我一下,吓我一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谭成牙花子发麻,嚷嚷也嚷嚷过了,不好总对老板发脾气,把压着的不爽全记在了没事瞎喊人的陈宇阳头上。
陈宇阳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又被谭成记了一笔小账,等沈泓把车倒回原地,他握着包带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吞。
沈泓没下车,开着车窗笑问:“又不叫哥了,什么事啊?大名都喊出来了?”
陈宇阳看了他一秒,又垂下眼,嘴唇动了动仍没说话。
刚喊的怪渗人,这会儿又闷住了,沈泓把手腕搭在车窗用指尖点动着玻璃,耐心十足地等他开口。
一旁的谭成早背着老板跟他打了许多次嘴仗,里子摸的一清二楚,最看不得他这副柔善可欺的假模样。
他凑过来,大声嚷道:“陈宇阳,你有话说有屁放!”
沈泓背对着他眯了下眼,话里有警告的意味:“谭成,你很不客气啊。”
谭成微张了下嘴,老板真生气假生气他能分辨出来,心道反正沈泓又没有跟以前一样出去鬼混,一个陈宇阳而已更不算什么麻烦,爱护护去吧。
老板的面子要保,手下的自觉要有,他对沈泓说了声抱歉,又对车外的陈宇阳说:“宇阳,刚说话过分了,不好意思。”
一阵清风吹来,陈宇阳抬头看过来,额间的碎发被吹起几缕,眉眼露出与周身温和气质不符的幽深。
沈泓手腕微顿,手指停止点动,再次询问:“到底怎么了,把我叫回来你又不说话。”
陈宇阳把手从包带上放下揣回了裤兜,摸着兜里面的那只烟盒,类似控诉般地说:“你总说改天吃饭,有时间吃饭。”
沈泓先是疑惑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止不住的乐,他咳嗽了几声,摆着手笑的仍说不出话。
陈宇阳在这一刻后悔喊的那一嗓子,沈泓总放这不着调的屁,就跟那话本子里上京赶考的酸腐书生有的一拼,举着手跟花魁海誓山盟,说等中了举如何如何,真等出人头地那天,忘得比谁都快。
被人吊着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要不是他有突袭的毛病,又天天有时间吃饭的挂嘴边,鬼才会惦记叫他。
“你笑够了没?”陈宇阳耿直地问,“改天,有时间,到底是哪天?”
沈泓摸着肚子,喘了几口气:“我说我说....”又是一阵不像话的乐。
别人约沈泓的饭局其中大多有利益牵连,一顿饭旁敲侧击的彼此打探消息,全都是让人不痛快的委婉。陈宇阳则简单多了,单纯又执拗,明摆着告诉你就是吃个饭。
在名利场混透的人,很难不对陈宇阳心生维护之情。
沈泓艰难地止住笑声:“一周后吧,东港美术馆二十周年,我要在这里参加艺术联合展,后面大概在这附近待一个月,哪天都有时间。”
陈宇阳问:“住老板家吗?”
“他去外地了,我自己住他家不合适。”沈泓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个定位,“展期半个月,到时候我送你票,有时间,啊不,你不让说有时间,一周后开展,你来看。”
陈宇阳点开手机直接把定位删了:“我不去。”
“诶,别生气啊。”沈泓探头,不着四六地解释说,“我说话就这样,一时半会儿肯定改不了,要不你适应适应呢。”
陈宇阳好似被人往胸口里塞了一团棉絮,堵的他提不上气:“从灵川来回辛苦你们了,我请你们吃饭应该的,你要忙就算了,书店要来客人了,我先走了。”
沈泓望着他的身影默默感慨,脾气再好的人难免也有小性子。他摸了下鼻梁,慢吞吞地出声:“陈宇阳。”
陈宇阳停下脚步,原地杵了几秒才回头。
“七天之后我给你发消息,一起吃饭。”沈泓百年不遇地给了个准确的时间,“你等我电话。”
陈宇阳考虑着要不要撅他一句你爱吃不吃,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平日的风格,安安静静地点了个头。
进了书店,乔镜拿着除尘刷垫着脚往上够,陈宇阳往上一瞧,她不是在清理书架,是在逗猫。
许映白不知道去外地干嘛了,把小白留给了乔镜,她自己也养猫,照顾起来方便顺手。
乔镜跟他抱怨了一通,说他不在的这几天,都是她挑大梁撑起了整个店,为了犒劳她这些天的辛苦,闹着让陈宇阳请她吃饭。
这姑娘人很好,平常遇上店里人多加班时他俩偶尔也会吃个夜宵,陈宇阳跟她相处起来压力不大,笑着应了明天下班请她吃饭。
两人聊了几句近况,主要是乔镜在说,讲讲老板讲讲八卦,最多的是在讲她最近痴迷的一个团,之前她给陈宇阳看过照片,团队成员正值青春一个比一个亮眼。
陈宇阳一边收拾阅览区一边简短地附和两句,第一位客人进店后乔镜抱着小白回了前台,他把包收进储物柜进了咖啡间。
几天不见的小房间洁净如初,在细节处不难发现被人精心清理过,连咖啡杯都是按他平时的习惯区别好放的。
这不像是乔镜的作风,以前每次轮休她都会把咖啡杯一股脑儿地全塞一个架子里,更不会在做咖啡的时候根据单品不同来用合适的杯子。
看来老板在他休假时没少帮忙。
回到熟悉的空间让陈宇阳恍然觉得好似没有休过假一样,他站在窗边俯视着地面,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时光如水,一不留神就被卷入名为过往的洪流里,再难重见。
咖啡间里有一台小型烘豆机,足够店里日常使用。陈宇阳休息了片刻,检查了一遍原材料,从货柜里取出一些豆子,挑拣完毕倒进了烘豆机里。
中度烘焙比较适合做美式,陈宇阳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值,没一会儿酸酸甜甜的果香味飘出来,豆子渐渐变成了焦黄色。
小房间里果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一爆过后他停下机器,把炒好的豆子倒了出来。
这是一套较为繁琐的程序,从入豆到挑拣最后封装需要时时刻刻地观察着。乔镜一般干不来这个,而陈宇阳一待就能待一天,甚至带着几欲麻木的平静。
每在这个时刻他就会想起给吴教授做一助的时候,工作内容明明是天壤之别,在他眼里总能看到微妙的相似之处。
陈宇阳自嘲地笑了笑,他又想两者之间根本毫无关系,一个人命关天稍有差池便会造成弥天大祸,一个还能在结束之后把有缺陷的豆子捡出去扔掉。
或许是为了欢迎随意书咖的咖啡师归来,今天的书店格外忙,一下午陈宇阳的手几乎没停过,清洗池里也攒了大半的咖啡杯。
熬过寒冬,日头拉的很长,晚上八点天空还带着隐约的蓝色。
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了书店,陈宇阳手里拿着一块儿干净的擦杯布在擦杯子,乔镜推门见状要帮他一起整理,陈宇阳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婉拒了她的好意让她先走了。
把咖啡间清理完毕,陈宇阳背着包步伐散漫地步行往家走。
回到家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他放下包,没有因为房间的气味苦闷,神经系统反而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俗话说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狗窝,话有点糙但理不歪,即便小区破旧,楼上楼下的邻居闹腾,他仍然喜欢家里的气息。
松弛,自在。
收拾完房间已然过了十点,洗完澡后他点了份外卖,打开手机看到陈大夫白天时给他打了两通电话,那会儿在忙,都没注意到。
陈宇阳给他爸回了通电话,陈大夫没什么大事,问了他几点到的,父子二人简单地聊了两句便挂了。
外卖到时陈大夫又给他发了条消息,除了发来两个手机号,还有一串文字:-‘金鸣跟肖然在你那里,有空联系一下,见见老朋友。’
居然在同一座城市,陈宇阳刚要回个好,触碰到手机屏的一瞬间又顿住了。
过往种种在脑海里翻涌了一下,在他的意识有一道极其强烈的自我封闭感,现在他依旧抗拒熟悉的人和事。
许久没有收到儿子的回复,陈大夫心如明镜似的又发来一条:-‘跟朋友吃吃喝喝闹一阵儿而已,别把自己弄得跟苦行僧一样。’
抵抗的小火苗被他爸全数按下,陈宇阳轻笑一声,跟某人学了个不良习惯。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回道:-‘好吧,有时间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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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