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环境昏暗,偶尔对面驶来一辆车,车灯就如流动的光影极快地穿向车内,照亮一秒又落入昏暗,如此反复循环。
陈宇阳开着车,不难发觉沈泓依然在中央扶手箱的位置上盯着他看,他微侧了下脸,说:“坐好吧。”
“这车好开吧?空间还大。”沈泓没按他的话坐好,反而又往前倾了倾身,猛一看前排跟坐了仨人似的。
沈泓离得近,陈宇阳的耳根似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传来的气流,他往左偏了偏头,拉开一些距离:“嗯,挺好开的。”
沈泓撤回了身子,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这一路辛苦你了,要不这车送你吧,你这么喜欢开。”
在这一夜的路程中,陈宇阳并不困乏,甚至在后半夜时又感受到了那种极致的自由。他难得跟沈泓开起玩笑:“真的?”
“真的。”沈泓咳了一声,喉间带起一丝刚睡醒的闷,“说实话,我不缺这一辆车,也就是你,喜欢真送你,随便开。”
陈宇阳无意识地用食指摩挲了方向盘,问:“为什么?”
沈泓很难在解释一遍关于纯粹的问题,饶是他脸皮再厚,路子再野,当陈宇阳的面来深刻地剖析陈宇阳本人还是挺难为情的。
“啊,有钱烧的。”沈泓胡扯了一句。
陈宇阳嘴角翘了一下,没怎么当回事。
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十多公里时陈宇阳在服务区停了一下,上完卫生间看了眼时间,早晨七点,书店的开门时间在十点左右,完全不会耽误今天的上班。
他从餐厅买了三份早点过去,到车跟前沈泓跟谭成正在抽烟,见他拎着吃的过来俩人都灭了烟。
谭成睡得头发的炸了,盯着乱糟糟的发型问:“包子?”
陈宇阳递了一个装好早点的纸袋给他:“包子,小米粥。”
谭成接过挺客气地道了声谢,接过袋子直接递给了沈泓,然后顺其自然地又对陈宇阳伸出了手。
这伺候的还真到位,陈宇阳又给他递了一袋。
“都一样吗?”沈泓咬了口包子,估计是不合胃口,眉心皱着问,“有素的吗?”
一份早餐里就俩包子,谭成在他挑毛病这会儿功夫里已经吃完了一个,他嚼着包子声音含糊:“我记得你吃肉包子啊,找素的干嘛?减肥?你不胖。”
“因为我只吃用精挑细选出来的肉来包的肉包子。”沈泓举着那只他仅咬了一口的包子,“你看看,这是什么肉!太腻了吧,我吃口素的也行吧?”
谭成有时候真的很想给沈泓一拳,挑三拣四,惯会挑毛病,这肉包子他吃着就挺香。
“凑合一顿呗,到家你再去吃你那精挑细选出来的肉包子。”谭成三口五口地解决完了早点。
沈泓也不嫌累,还在他跟前举着那枚包子,态度非常坚持,就是不想吃。
谭成擦了下嘴,无奈地准备返回餐厅给他找素包子,余光里瞥见陈宇阳站在沈泓背后小口慢嚼地吃这份被他嫌弃的早点,顿时心生一计。
他一把拉过沈泓,耳语道:“沈二,懂点事,这包子是你那纯粹买的,你这么说不是打人脸么,回头他该哭了,是吧。”
沈泓暗叫了声糟糕,倒不是因为什么纯粹不纯粹,主要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的话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合适。
很没品。
他印象里的陈宇阳属于很温和腼腆的人,性格内敛到了一定程度上,没准儿真让谭成说对了,可别真回家偷摸哭去。
思及此处,沈泓带上笑脸转身,陈宇阳正在喝最后一口粥,他还没说话,陈宇阳倒先开了口:“不爱吃?”
“没!”沈泓塞了一口,用力嚼着,“挺好吃的。”
这俩刚才的谈话陈宇阳听得一清二楚,见沈泓明明不喜欢吃还硬吃心里有些波动,怎么说从灵川来回一趟他蹭了不少,过路费沈泓一分都没管他要,更别说往家里送的那些东西了。
拿人手短用人手软,陈宇阳从他手里把早餐袋子拿了过来,想着伺候他一回:“别吃了,想吃什么馅的?”
能让从来不顾及别人脸色的沈泓做到这个地步实属不容易,见陈宇阳坚持他也不装了,摆着手走到垃圾桶跟前一口全吐了出去。
他漱了漱口,回来后说:“大白菜馅的。”
陈宇阳点了个头:“要几个?”
“四个!”
陈宇阳一怔,沈泓很坦然地摸了摸肚子:“快饿成空心儿的了。”
饿的你还轻!陈宇阳把他吃不下的早餐袋子扔给了在后面看戏的谭成,回身没忍住对他说:“你比谭成还能吃。”
沈泓疑惑的嗯了一声,没等说话,陈宇阳就往餐厅里走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沈泓指着陈宇阳的背影问。
谭成预想的戏码没实现,靠在车边凉凉道:“不知道啊!谁知道呢。”
沈泓啧了一声,也靠在车身上,突然问:“你吃俩包子能饱?”
谭成摇头:“当然吃不饱。”
“那他刚走的时候你不让他再带一份?”沈泓不理解。
谭成从早餐袋子里倒出来剩下的那个包子,一口咬下,指责他:“浪费可耻。”
沈泓瞧他一眼,挽上袖子后猛地冲他伸出了一只手,谭成忙不迭地往后挪了一步,瞪着眼睛表示打人犯法,沈泓唉了两声,双手指尖快速触碰,给他浅浅地鼓了个掌。
“好棒棒哦。”沈泓夸他,“回头我让沈休给你加工资。”
谭成把空了的纸袋揉成一团,冲着他砸了过去。
陈宇阳返回时手里除了拎了几个大白菜馅的包子还另外带了两杯咖啡,不经意间看到的咖啡店,走过去一看,菜单牌子上有燕麦拿铁。
他莫名想起出发那天早上沈泓连干了两杯咖啡,又莫名带了两杯回来。
沈泓接过他右手的袋子,发现不止四个包子:“我吃不完啊,这么多。”
“我也没吃饱。”陈宇阳从里掏了一个出来,又问,“谭成也没吃饱吧?”
谭成呲牙一乐,亲切到令人发指:“还是我们宇阳好,真贴心。”
吃也塞不住你的嘴,陈宇阳避过沈泓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那两杯是什么?”沈泓吃着包子问,“还是粥吗?”
“咖啡。”陈宇阳攥了把袋子,“燕麦拿铁。”
沈泓顿时精神了,简直比看见亲爹都亲:“给我的?”
陈宇阳递过去:“给你的。”
“救命啊,我几天没喝咖啡了。”沈泓直接喝了大半杯,“我的续命神器。”
看他这反应,咖啡是没买错,陈宇阳搞定了心里因为考虑不周带来的一丝愧疚,然而没等一分钟,就见沈泓直接把另外一杯递给了谭成。
“我就知道干一行恨一行,咖啡师都这样吗?不爱喝?”沈泓把袋子绳挂在食指上来回转,“你就多余给谭成买,他都不懂。”
不是,你误会了....陈宇阳动了动唇,犹豫之间,接到咖啡的谭成如同牛饮,咕咚咕咚一杯咖啡全下了肚。
喝完,他抿着嘴嫌弃道:“这玩意儿不解渴,还没白开水好喝呢。”
“你给我吐出来。”陈宇阳轻飘飘地说。
沈泓愣了:“什么?”
谭成举着空杯子也糊涂:“你说什么?”
十几秒过后,陈宇阳吸了口气,笑容可掬道:“我跟你们开玩笑呢。”
余下的路程沈泓开车,贴心地把陈宇阳安排到了后座,说他一宿没睡,让他躺着休息一会儿。
出发没多久,沈泓摆弄了下手机:“宇阳,把你家地址发我,我送你过去。”
陈宇阳枕着自己的包,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主驾驶上沈泓的侧脸。他调整了下腿:“送到书店就可以了。”
沈泓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今天还要上班?”
“嗯。”陈宇阳说,“休完了。”
“你多休一天也没事,许映白不爱剥削人。”沈泓又说,“再说了,乔镜不是还在呢么,忙的过来吧。”
陈宇阳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还未开口解释,沈泓靠了一声:“我忘了,映白该休长假了。”
他跟许映白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不仅知道他每年的休假时间大概率也清楚他去了哪里。陈宇阳看着车顶:“今天开始休,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沈泓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机屏还亮着,神态像是在思考什么,没多久,他按灭了手机,没再说话。
今日天气不错,早晨七点半,明媚的光线穿透挡风玻璃照射到了后座中间,随着时间推移,被照到的范围越来越大,车内隐隐散发起缥缈的光雾。
沈泓跟谭成坐在前排都很安静,有种旅途即将结束的困乏。
陈宇阳没有困意,相反还特别精神,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洒着一层薄金色的光。
很暖。
他忽地笑了一下,慢慢地举起了手直至手完全融合到这团光里,指尖一点一点地拨动起来,彷佛得到了某种趣味,轻轻地追逐着车里的这束光。
沉溺的感觉让他心神恍惚了起来,宛如身在汪洋漂浮,晃来晃去地没有着落,而他的眼里也仅有这片抓不到手里的晨光。
许久,他产生一股轻微的窒息感,不知该如何自救般的坠在其中。
“宇阳。”这时开车的沈泓打破安静叫了他一声,看着后视镜里一直在动的手问,“你在跟我招手吗?”
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从不真切逐渐清晰地传到听觉神经上,在这一瞬间陈宇阳突感困意袭来,连带着耳里嗡鸣了几声。
他打起精神保持着动作坐起身子,一眼就看到了在他指缝中沈泓的侧脸。
他也被笼罩在阳光里,耳垂被光照的透着红,脖子上有一条最显眼的青色血管,再往下是白色的衬衣领,整齐妥帖,衬衣最上面没有系的那颗扣子返着如珍珠般细腻的光辉。
陈宇阳靠着一侧车门,背后是滚滚的气流,颠簸的轰鸣异常地扩大了无数倍,压的他胸口有些发闷。
沈泓往他的方向侧了下脸,眼里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接着腾出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跟他击了一下掌:“干嘛呢,想偷袭我?”
合击的手掌短暂地触碰,面前的空气里旋起一股燕麦拿铁的微甜香气。陈宇阳放下手攥住了,声音紧涩:“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