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上高速,中间三人临停去了趟卫生间,之后谭成一口气开了将近一半的路程。
晚上十点,半空中飘着一层潮湿的雾气,沈泓在副驾上转醒,看了眼时间与路况,跟谭成说下个服务区休息一会儿。
服务区内的餐厅只有少数还在营业,几人简单地吃了一口,回到车里打算修整半个小时再继续出发。
沈泓很少开夜车,谭成想独自开完全程,陈宇阳跟他商量着晚上两人轮流开,天亮差不多就能到。
“你行吗?”谭成跟他打岔,“我老板的命很金贵的。”
陈宇阳默不作声地看沈泓,意思是让他管管员工。
“你废话真多。”沈泓给谭成扔了这么一句又下了车,跟后座的陈宇阳招手,示意他也下来。
谭成等陈宇阳下车后把座椅一调,美美地趟了过去。
“怎么了?”陈宇阳问。
沈泓嘴边衔着一根烟,拿着烟盒直接给他抛了过去。
“抽吧,来之前我看见了。”沈泓打着火点燃烟,挡着风把火往他那边递,“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抽烟。”
陈宇阳凑着火吸了一口,浓重的烟雾在这方寸之间升起:“嗯,抽很久了。”
沈泓抻了抻胳膊往前慢慢地走,陈宇阳回头看了眼车里,谭成已然闭上了眼,他只能跟上这位命很金贵的主儿。
服务区是露天停车场,这个时间不算特别晚,周边的车跟人都不少。两人没走几步,沈泓一个转身,走向了那条僻静的小道上。
路灯幽然,照着道路两旁柳树的嫩芽。沈泓边走边用手指勾着垂落下来的柳条,没藏着心事:“宇阳,你每年过年都不回家吗?”
陈宇阳怔愣片刻,夹着烟抽了一口:“嗯,不回。”
“为什么?”沈泓看向他又说,“我看你跟家里人关系不错。”
沈泓一如既往的说话风格,委婉里带着直接,可又不矛盾,言谈举止显得很通情达理。
陈宇阳想到不回家的原因心里又不可避免地抽动了一下,灵川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随便把他放在灵川任何一个地方,他闭着眼都能找到家。
然而就在他热爱的这片土地上,他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林海阳。
灵川每年都不一样,交通、环境乃至建筑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脑海仍然能从这些崭新里复原到原本的旧摸样。
每次回来他不可控制地就会想以前,想他如何疯狂生长,想他的母亲也想林海阳。
在灵川他会分割出两种情绪,一种在享受家人的关爱,而另外一种却是泥足深陷的慌乱。
不走就会陷进去,但一走他就能感到脚下似乎绑还着一颗铅球,走的步履维艰。
这种两难的境地每年离家后的感触会更深,他暂且把这样的情绪归咎与离家的不舍。
“没什么事,过年挣三薪。”陈宇阳不知道怎么跟沈泓解释,毕竟他跟沈泓的交情暂时还没有深到这个程度上。
沈泓失笑:“许映白知道你这么财迷吗?”
陈宇阳也笑笑:“知道的,我每年都值班。”
沈泓依靠直觉知道他没讲真话,并不去追问,这是他的习惯,爱聊是一方面,遇上别人抗拒的事他也不会勉强。
陈宇阳对他的中断聊天的态度不奇怪,好歹相识几年,沈泓的为人他多少了解一些。
小毛病一大堆,大毛病......陈宇阳看向他那只跟柳条作乱的手,大毛病目前还没发现。
林间小道用砖头铺就,整条路面坑坑洼洼的,返回时沈泓没注意脚下,踩到一块空隙处,身子一晃,眼看着就要摔倒。
陈宇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手乍一触碰,他发觉沈泓的手比下午那时还要凉上几分,冰的他后背又莫名起了一股不知名的麻意。
“没事吧?”陈宇阳问。
“什么破路!”沈泓抓着他的手,指尖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背,“烦死了。”
陈宇阳忽然感觉他反差好大,面对陈嘉禾的车轱辘话他能耐心安抚,就这么一条他自己没注意被闪到的小路也能把他的少爷脾气勾起来。
沈泓扶着他的手没松开的意思,陈宇阳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把他对陈嘉禾的安抚又还回了他身上:“你慢点儿,看着点走。”
沈泓嗯了一声松开他,就着明亮的手电筒灯光走出了小路。
出发前谭成又要上厕所,见他俩散步回来莫名其妙地非要拉着陈宇阳一起去。
“谭成,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谭成看陈宇阳不顺眼不是一两天了,沈泓担心他又找人麻烦,“自己没长腿?”
“沈总放心。”谭成态度颇好,直接把胳膊搭在了陈宇阳肩上,大言不惭道,“我一个人害怕。”
沈泓歪着身子冲他皱了下眉,陈宇阳微微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躲开谭成的手:“刚好,待会儿我要开车,也想去趟卫生间,沈哥去吗?”
只要谭成不给人找事儿就没问题,沈泓一扬眉,又不正经起来:“去吧弟弟们,我身体棒的很。”
“我比你大!”谭成说的是年龄。
沈泓不接他这个茬,对他上下瞄了一眼,反而问道:“哪里比我大?”
“你!”谭成总是先撩,也总最先败仗。
沈泓扶着车门乐,陈宇阳倾了下身,竟然也参与进这种无聊的荤笑话,幽幽问道:“你俩这么熟的吗?对彼此...呃...好清楚啊..”
沈泓立刻假正经起来,挥着手让他俩快去解决。
二人结伴往卫生间走,一离开沈泓的视线,谭成立刻就问:“跟我老板聊什么了?去那么久。”
“很久吗?”陈宇阳揣着裤兜怼,“你管我跟他聊什么了呢!”
“请你搞搞清楚,我是他的司机助理加保镖,身兼数职,我必须要问的诶。”谭成理所应当地说。
陈宇阳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那你去问他啊,你又不是我手下,操的哪门子心。”
“我是在操心你嘛!”谭成吼了他一句。
陈宇阳脚步一顿,跟他装模作样:“你再这样凶我,上车我就跟沈泓告状了。”说完他加快脚步,把谭成甩在了身后。
谭成指着他的身影被撅的手直抖,要是陈宇阳跟他真刀真枪地干他是真不怕,就烦他扮可怜装柔弱,明明一看假,可他老板就吃这套,信的不分亲疏。
就这还纯粹,纯粹个屁。
谭成也是个玩转场面的主儿,前脚刚跟陈宇阳吼完后脚就能在他旁边上厕所,故意玩弄人似的边吹口哨边往人身下瞧,实际上中间隔着挡板,他什么都看不见。
陈宇阳知道谭成打的是想让他在沈泓面前跟他撕破脸的主意,他比谭成能沉住气的多了,拉好拉链也学他的眼神往他那边瞥了一眼。
“哇哦。”陈宇阳也看了个空气,逗弄他似的轻叹了一声。
谭成听的怪别扭,嘴硬地问:“你哇哦个鬼啊,想夸就痛快地夸。”
陈宇阳抬手扇了扇面前的气流,随后顺势猛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哼笑一声:“中看不中用啊,谭大保镖。”
“艹...”谭成两边不讨好,身心备受打击,委屈的只想蹲下哭一阵儿。
从卫生间出来,谭成不在自找不痛快,闭口不言往车跟前蹿的比兔子都快。
“出发,争取天亮到家!”沈泓自觉地坐在后座,给自己安排的很舒服,头下枕着陈宇阳的背包,身上披着外套,大有车子一动他就闭眼睡的趋势。
陈宇阳扣好安全带准备出发,谭成坐在副驾,没说怪话:“累了换我。”
“知道了。”陈宇阳应道。
车内的气氛归于宁静,沈泓可能躺的不舒服,一开始连翻了好几次身,最后他把手垂了下来,慢慢地呼吸进入平缓。
开了两个多小时,玻璃上划上几点雨滴,继续往前走,雨势逐渐大了起来。
陈宇阳打开了雨刷,稍微降速。谭成闭着眼说:“下个服务区换我吧。”
“你还没睡?”陈宇阳的语气自然,“半天不出动静,我以为你早睡了呢。”
谭成依旧闭着眼,笑他:“果然啊,我老板睡了你又露出真面目了。”
陈宇阳没理他,谭成又说:“我是有点儿烦你,但安全至上,咱不开玩笑,我开吧。”
路上偶尔驶过几辆车,陈宇阳目视前方,声音带着一丝凉:“关于安全,我从来不开玩笑,下半夜换你,睡吧。”
谭成睁开了眼,点头说:“嗯,这会儿看着像活人了,这样不挺好的么,非要整天假兮兮的。”
陈宇阳听完他这句话心里没什么波动,只是忽然很想抽根烟。他忽视着烟瘾,重复道:“睡吧。”
谭成盯着面无表情的陈宇阳内心升起了一抹熟悉的感觉,他继续看了陈宇阳好几分钟,猛然发现他居然跟沈休有那么十分之一的相似。
无论在场面局上看多么平易近人,骨子里都带着一股说一不二的狠劲儿。
这个想法冲击到了谭成,他一直认为陈宇阳是个会装可怜的白莲花,最多也就是心眼儿多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特质。
谭成往后座上看了眼,他那没心没肺的老板睡得死沉,他着实为沈泓的认知捏了把汗,很想大吼一句:沈二啊,陈宇阳他真的不纯粹,他可复杂了啊......
这句话终究没喊出来,一方面沈泓在灵川的这几天没怎么休息好,既然睡了就踏实睡,另外一方面他对沈休属于无脑信任,连带着跟沈休气息相似的陈宇阳也一并信任了起来,松懈下来困意涌上来,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中间路过几个服务区,陈宇阳一点儿都不困,见谭成没醒的意思,索性就继续往前开。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沈泓醒了,把着座椅艰难地坐了起来,晃了两下脑袋后把头从座椅中间探了过来。
陈宇阳一见他这样不难想起来时他被憋醒的事,不自觉地勾下唇角问:“上卫生间吗?”
陈宇阳一路上都没睡,开口时嗓子泛着一丝哑意,沈泓半天才给反应,摇了摇头说不去。
沈泓望着前方的路醒了会儿神,找出一瓶水灌了一口,终于恢复了精神,问:“一路上都是你开的?”
“嗯。”陈宇阳应了一个字。
沈泓把矿泉水瓶往后座上一撇,扭头去看睡得稳当的谭成,下一秒抬手就要给人拍醒。
“沈泓。”陈宇阳瞥见他的动作,及时制止。
话音一落,沈泓的目光移了过来,他眼尾微挑,把举着的手改撑到了自己的下巴上,盯着他说:“我想起来了,在长安山的时候你也叫过我的名字。”
才过去没几天,很好回忆,陈宇阳记得那天正值傍晚,山林金灿,风很大。
“是我要开的。”他隔着后视镜与沈泓对视了两秒,改口又说,“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