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一期末参加郁星的毕业典礼,到大二结束前夕郁星不告而别,韩叶和郁星熟络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一年。
大一暑假的一次意外相遇,郁星开始接送韩叶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做家教。
一次又一次,郁星大方地请韩叶吃饭,带他去看画展,去看live house。渐渐的,他们习惯了每周相见,习惯了一起抽离出单调压抑的生活,短暂地喘口气。
郁星不知道,她走之后,韩叶曾经一遍遍去听那些她收藏的唱片,一本本去读她书柜放着的那些书,然后沉迷其中,仿佛带着某种病态。
直到现在,韩叶也理不清那些他因为郁星才形成的爱好,究竟是郁星贯穿他整个20岁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还是他本性就会喜欢。
激烈狂热到有些神经质的乐音响起,那个春天的晚上再一次浮现在韩叶脑海。
那一天,郁星带他去看一个画展,晚上错过了宿舍门禁的时间,她便将他带回了自己家。
从郁星家的阳台看出去,可以看见几株樱花树。
那个春夜,路旁的樱花开得烂漫,黯淡的路灯照在花枝之间,将粉白的花瓣照得像薄软的雪。
客厅亮着昏黄的落地灯,郁星得意地向韩叶展示她新淘到的黑胶唱片。
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起始便是严峻猛烈的气质。24段变奏激情、炫技、灵巧、狂热,但对古典乐一窍不通的韩叶来说,乐声只是从他耳边平滑地溜走。
郁星坐在地毯上和韩叶聊最近的趣事,没有谈及任何“主义”和“意义”。
诙谐悠闲的低语将惊心动魄的旋律和沉蓄复杂的情感变成了无足轻重的背景音,但在第18段变奏开始之前,郁星借口倒水,起身走开了一会儿。
如歌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开,像凛冬原野上吹过的风,又带着祈祷般的柔软和哀伤。
那是一段不需要注解也能叫人深深感动、为之着迷的旋律。韩叶听完若有所感地望向郁星,郁星站在冰箱前面,向他微笑。
“很美吧?这一段。”
郁星询问的声音轻柔宁静,韩叶懵懂点头,心感觉轻飘飘的甜蜜,可下一秒,暴烈的敲门声就打碎了这个夜晚的恬静。
砰!砰!
——砰砰砰!
狂躁巨大的声响吓了两人一跳,郁星放下水杯匆匆走到门口,韩叶也跟了过去。
徐漫森站在门外,一手撑在门上,一手用力地敲门。
郁星踮脚从猫眼看见,沉下了脸。
“是徐漫森。”
“我去跟他聊一聊。”
郁星有点无奈地皱起眉头,想要开门出去,韩叶拉住她,担忧地向她摇摇头,可从提分手到现在,郁星已经被徐漫森纠缠得忍无可忍。
“没事,你就呆在里面,不要出来。”
郁星无法忍受徐漫森这样偏激的行为,她忍着愤怒安慰韩叶,打开门闪身出去,反手便将门关上了。
“大晚上的,你跑来我这里想干什么?!”
浓重的酒气熏得郁星眉头紧皱,徐漫森看到郁星,扑上来一把抓住她,看起来一边像是想要抱住她,一边又像是愤怒得不准许她逃避。
“你对我有什么好不满的?”
“啊?你对我到底有什么好不满的?!”
墙上挂着的时钟,秒针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哒”,徐漫森激动的声音传进屋中,韩叶背靠在紧闭的门上,因为可以想象郁星此刻的难堪,所以克制着就让自己这样忍耐。
感应灯惨白黯淡的灯光照在郁星和徐漫森身上,照出了他们犹如一潭死水的关系。
徐漫森用力地抓着郁星胳膊,郁星沉默着想要甩开。徐漫森踉跄往后一步,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西装外套重重甩到了她身上。
“你干嘛冷着脸?我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你了?!”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倒是说啊!”
“是!你大小姐,什么都不用担心,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样怎样,反正你玩得起。”
“但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西服料子挺括,脸颊被甩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徐漫森的醉态凶狠而丑陋,郁星有些想哭,可又觉得如果她掉眼泪,那她和徐漫森就实在太可悲了。
“徐漫森,给你朋友打电话,别在我这里发疯。”
她咬牙整理好情绪,勉强冷静地把西服递回给徐漫森。
走道一片死寂,徐漫森靠着墙壁,真实地不明白郁星为什么会因为他解散乐队离开他,更是不明白自己选择安稳的生活错在了哪里。
心里的不解折磨得他失控,他颓废接过西装,想要装得洒脱,可看郁星仍然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愿给出任何解释,顿时觉得自己被击碎了。
“发疯?郁星,你说我在发疯吗?!”
他冲上前抓住郁星,绝望地向她质问。
徐漫森像是一下失了理智,郁星吓坏了,可肩膀被他抓得动弹不得。
徐漫森的脸色不甘悲哀,郁星忍着肩膀的剧痛,掉开了脸。
“徐漫森,体面一点,别这样。”
郁星低哑颤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傲慢,徐漫森狠狠盯着郁星,忽而觉得了恨。
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她感到了痛苦,也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打算?
为什么是他放弃自尊,成了这般可憎的角色?
明明他也很骄傲。
“别好笑了,你要跟我谈体面?”
徐漫森刻薄地反问郁星,像是忽然醒了。
“你如果想要我体面,那我解散乐队,不就是为了以后可以给你体面?”
“你怎么现在又嫌我不体面?”
徐漫森的语气冷酷而嘲弄,郁星不防他突然露出这么残酷的一面,她定定看他一眼,只想赶紧离开。
“放开。”
她挣脱着,想要徐漫森松手。
徐漫森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她讥诮笑道:“郁星,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我们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名校毕业,工作体面,我们已经比很多人跑在前面了。只要我们好好经营,以后就一定能幸福的,不是吗?”
“就算你家境好,也该懂事了吧。”
“你为什么不能现实点,难道我搞乐队搞得身无分文你会更爱我?”
徐漫森迫切地宣泄出那些因和理想主义背道而驰,所以一直死死压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话。郁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漫森,既为他对自己的轻蔑感到震惊,也为他这从没表现出来的凶恶鄙吝的一面感到惊慌。
“够了,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郁星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徐漫森,可徐漫森不愿就这样放过她。
“你这样就受不了吗?”
徐漫森强硬地将郁星往后一拽,郁星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而他看着郁星的眼神也越发残酷。
“我们现在走出去人人羡慕,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你难道意识不到你的虚伪?你有坚持是你的事,可你凭什么来强迫我按照你的想法生活!”
“我放弃了所谓的你想要我达成的理想,你就鄙夷我,你就不再爱我。你那么高高在上,你凭什么?你爱的是什么,是我吗?真的是我吗?!”
此刻言语如最尖利的刀锋,将郁星刺得体无完肤。
徐漫森步步紧逼,郁星浑身发抖得被他逼到角落,觉得就算自己哪怕真的对不起他,也不该忍受这样的侮辱。
“够了!够了!”
郁星难以忍受地大喊,整个人几近崩溃,大门打开,韩叶从房里冲出来和徐漫森扭打在一起,她虚脱地坐到了地上。
郁星惨白着脸,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生气,韩叶压在徐漫森身上,落下的拳头一次比一次重。
“韩叶!韩叶!”
徐漫森颓然发出闷哼,郁星清醒过来,赶紧过来抱住了韩叶。
隔着薄薄的毛衣,她能感觉他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肌肉,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虚弱颤抖,其实没有任何力量。
郁星的眼神惊慌不安,韩叶安抚地抱了她一下。
“你为她出头,你算个什么东西?!”
韩叶按捺着愤怒缓缓站起,徐漫森爬起来擦去嘴角的血,犹在挑衅。
韩叶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徐漫森,他的眼神冷得可怕,郁星怕事情闹大,一步跨过去挡到了他跟前。
“去把我沙发上的手机拿来。”
离着一拳的距离,郁星几乎能感觉到韩叶胸膛激烈地起伏和他身上喷薄的热气。她随便找个借口想把他支开,他不动,她皱起眉,忍不住把他往房里一推。
“去!”
她压低声音催促。
冲出门的时候,韩叶已下定决心不再为自己的爱恋寻找任何遮掩,但对郁星的慌张,他无法视而不见。
韩叶冷着脸走回屋里拿出手机,郁星走到一边,给和徐漫森共同的朋友打了电话。
韩叶靠在走廊边紧盯着徐漫森,徐漫森衣衫不整地坐在楼梯口,颓丧低着头。
等朋友来的时候,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楼道的感应灯不时熄灭,周遭一片黑暗的时候,唯一的光源是从屋子斜照到门口的,那一点昏暗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