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望星 第8章 第 8 章

晚上十一点，小区的儿童活动区灯光黯淡，空荡无人。地坪的彩色涂漆鲜艳可爱，送走徐漫森后，郁星坐在秋千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韩叶隔着距离站在一旁，郁星久久地不说话，火光在她指间明明灭灭，他想要打破这沉默，但看到她一直颤抖的手，自己也像失了勇气。

风过的时候，樱花在黑夜里像雪一样飘落，最后韩叶走上前，只敢拿掉郁星指间的烟。

“回去吧。”

春夜冷寒，郁星头发松散扎在脑后，看上去魂不守舍。韩叶在郁星身前蹲下，声音轻柔地跟她说话，郁星茫然抬起头，漂亮的眸子乌黑黯淡，没有一点光彩。

“回去吧。”

韩叶凝视着郁星双眸，即使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心脏刚刚是在为什么感觉到痛楚，也觉得在这样破碎的郁星面前，自己任何勇气都显得自私低劣。

徐漫森的神情和语气仍然生动得过分，郁星闭上眼，徐漫森的质问在她脑海无法停止地一遍遍回响。

“韩叶，我太糟糕了……”

勉强地一把话说出口，郁星就感觉到自己再也没有能力维持情绪，眼睛飞快地酸胀模糊，她挫败地摇摇头，忍不住捂住脸，痛哭出声。

直到现在，韩叶还能想起那个夜晚郁星颤抖的身体和压抑的哭声。

以及最后，他抱住了她，软弱地、卑鄙地，以他原本的身份。

变奏18再一次响起，依旧是那段让人沉醉的旋律，韩叶从乐声抽离出来，不动声色地看向身旁专注的郁星，终于走出了那个带着寒意的，暗淡的春天夜晚。

这次乐团的素质很不错，散场之后，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郁星来的时候着急，忘了将车停在了哪儿，两人在停车场绕了半天，还是没找着车。

排队出去的车排成长队，时不时响起一声急躁的喇叭，郁星走在前面，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韩叶。

“要不，我们先去附近的公园走一走？”

以前，郁星在带着韩叶参加完这种活动之后，总会顺便向他提议散一散步，仿佛不这样就不圆满。

韩叶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好。”

离音乐厅步行十分钟的距离，有一个靠湖的开放公园。

夜深人静，公园里空空荡荡，只偶尔会碰见一两个夜跑的行人和到湖边钓鱼的爱好者。

夜光鱼漂沿着湖岸散落地漂在水面，像安静而不会飞走的萤火虫。郁星和韩叶沿着步道慢慢地走慢慢地聊，话题渐渐从刚结束的音乐会变成了彼此的生活。

郁星向韩叶说起C社对尹绚的欣赏，说自己志在必得要促成尹绚的巡展，韩叶也谈及最近实验艰难的进展和被拒稿的失落。

不过都是普通的烦恼和决心，但一言一语的对谈，氛围越来越轻松，话语也越来越轻快。

初冬晴朗的夜晚，温度不算太低。

夜空透澈寒凉，几粒银星挂在天边隐约闪烁，两人不觉走出好远，郁星手机一阵震动，她拿出看到是尹绚的电话，连忙点了接通。

“郁星！你真好意思！你知不知道我这顿饭吃得多难受！你怎么不提前和我通个气！”

隔着手机都能听见尹绚吱哇乱叫，郁星尴尬望眼韩叶，韩叶立即识趣地走远几步，给郁星留出了通话的空间。

郁星好说歹说，总算是从尹绚那里蒙混了过去。她挂掉电话，走回到韩叶身边，韩叶关切问她道：“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

她假装无事发生地笑着摇了摇头。

但其实就先前无意听到的尹绚那一句话，韩叶便已经猜到了尹绚为什么会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没事就好。”

韩叶忍着笑点点头，可看郁星心虚的模样，到底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韩叶偏过头，莫名其妙地笑的开心，郁星反应过来他刚才是明知故问，气恼地笑着推了他一下。

湖边微波荡漾，黑夜像是茫茫的背景，两人在路灯下面对面站着，虽然眼神避开了对方，但脸上都挂着笑意。

一个骑自行车的行人从两人身旁路过，韩叶笑着向郁星走近一步。

“郁星，今天你来，我很开心。”

“还有，你今天很漂亮。”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听这些话，特别是说话的人不仅长得好看，眼神还炽热真挚。

郁星心空跳一拍，一时竟不敢直视韩叶的眼睛。

“说什么呢！”

她两手背在背后，轻嗔着低语，便遮掩般地转过身子，抬起脚轻轻踢了下草坪。

不管是做实验还是谈恋爱，韩叶都有着超乎想象的耐心，郁星有些羞赧，他便不再说那些让她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话。

“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想吃点东西吗？”

韩叶突然转了话题，但此时郁星十分感谢他的戛然而止，她转过头看向他，坦诚地笑着点了点头。

“饿死了，从下午忙到现在，就吃了个面包。”

郁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抱怨像是在撒娇，韩叶眸光轻闪，眼中笑意更深。

“想吃什么？今天我请，算是谢谢你大费周章地赶过来。”

最后郁星让韩叶带着她去了一家藏在旧城区的小馆子。

H市宵夜文化盛行，晚上十一点各种夜宵摊子正热闹。老板娘动作爽利地端来一大盘烧烤，咸香的辣味扑进鼻尖，郁星迫不及待地举起了筷子。

“你知道我在国外有多馋这一口吗？啊，我简直要哭了！”

韩叶不重口腹之欲，吃什么都一样，他不太懂郁星此刻的这份激动，但看她高兴，也忍不住笑。

郁星痛快吃了两口，忽而有点惋惜地叹口气：“唉，如果可以再来点啤酒，就更完美了。”

“喝吧，我可以开。”

周遭热闹嘈杂，韩叶将餐具烫好推到郁星跟前，郁星不无惊讶地看着韩叶：“你会开车了？”

“前两年就把驾照考了。”

韩叶的语气轻描淡写，郁星一愣，感觉微妙。

某种程度上，郁星已经习惯了照顾韩叶。四年过去，或许是因为韩叶还待在学校，郁星也就还觉得他是那个需要她送去送回，处处照顾的那个他。

“我还记得我们以前出来玩，我因为要送你回学校，就一直只喝苏打水。”

郁星撑着下巴说起以前，韩叶抬眸看她一眼，淡淡说道：“现在不是以前了。”

是吗？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郁星稍稍一扬眉头，偏头看向韩叶，韩叶今天穿着身半高领的黑色薄毛衣、一件牛仔蓝外套、和一件格纹呢子大衣，整个人看上去虽然有些学生气，但整体的风格很适合他。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郁星视线落在韩叶身上，不知不觉想了很多，韩叶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眼自己，忍不住屈指轻敲了下桌面。

“快吃吧，你不是饿了吗？”

郁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韩叶不礼貌，便也不去想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只是笑道：“那我今晚回桂园，你开车，我们刚好一起回学校。”

桂园在校园里面，是W大的教职工小区，韩叶会意点头，招手向老板娘要了一听啤酒。

宵夜的地方离W大十公里远，郁星累了一天，在副驾坐着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

开车穿过高架的时候，灯光被隔音棚隔得忽明忽暗。

时间晚了，路上没什么车，韩叶瞥见郁星头靠在副驾的玻璃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韩叶开回W大，将车停到桂园楼下的停车场，郁星抱着双臂歪头靠在头枕上，迟迟没有醒来。

车里仍旧是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暖空调呼呼作响，韩叶安静等在一旁，没有急着叫醒她。

“嗯……到了吗？”

坐着睡到底不舒服，郁星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车已经停在了熟悉的地方，一下清醒了大半。

“你怎么不叫我？！”

她翻起手腕，看到指针已经指到十二点半，猛地睁大了眼睛。

“天呐，怎么都这么晚了！”

“不早了，你回去快点休息吧，我走了。”

韩叶满不在意地笑笑，探身从后排拿过大衣便要下车。

“等等！”

郁星伸手抓住韩叶的右手手腕，像是想到了什么，韩叶不解回过头，郁星微微皱起眉，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学校的硕博生好像有十一点的门禁。”

韩叶没想到郁星竟然还记得这个。

“是。”

他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W大的宿舍阿姨脾气对着晚归叫门的学生向来只有一张冷脸，郁星拖着韩叶错过了门禁，十分愧疚。

“你要把阿姨叫起来给你开门吗？”

韩叶摇头：“我打算去实验室将就一晚。太晚了，回去洗漱还要半天，打扰室友也不好。”

理工科的实验室大多有一把熬夜专用的行军床，那个床睡一晚腰酸背痛，郁星直觉这不是个好主意。

“要不……”

她迟疑着抿起嘴，“要不你去我们画室睡一晚吧？反正那儿离学校也不远。"

“明天早上我再送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