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望星 第6章 第 6 章

教学楼门口，郁星终于有勇气提到自己当年的逃跑。

两人相对而立，郁星的脸在夜色下有种剔透的脆弱，韩叶看着她，在复杂的感受里，快速做下了一个决定。

“你下周五有时间吗？”

韩叶询问的声音凑巧和下课铃声重叠在了一处，郁星没有听清楚，便稍微向前探了下身。

“什么？”

“下周五，你有时间吗？”

教学楼隐约响起动静，韩叶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早就准备好，却没想好要不要给出去的票和简章。

“这个乐团很久没来国内巡演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韩叶将演出票和简章递给郁星，郁星反应过来韩叶是在邀请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日程。

果然没记错，那天是和C社谈合作的日子。

“那天晚上我可能没时间……”

下课的学生们乌泱泱地从教学楼涌出来，脚步杂沓，人声嘈乱，韩叶和郁星被逼到了靠墙的地方。

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韩叶看到郁星为难的神色，忽而对自己自觉地排在她所有事情之后感到了厌倦。

“郁星，你刚刚不是说对不起吗？”

他认真看着郁星的眼睛，执拗地不肯让步。

韩叶突如其来的强势叫郁星十分意外，郁星拿着票，不知所措地看着韩叶，韩叶忍耐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当然，你不来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我希望你可以来。”

“那天我会等你。”

“再见。”

韩叶背起书包，和往外走的人潮一起离开，不再等郁星的回应。

不过几分钟，下课的学生就走空了。郁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教学楼门口，大楼重新变得安静，她拿起手中的演出票正反翻看，忍不住苦笑。

演出开演的那天下午，韩叶频频看时间。

周五晚上是实验室默认的休息时间，实验室的气氛从下午开始就十分轻松，林思超和几个师弟师妹商量着晚上去看电影，顺便戳了下韩叶。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了，晚上有事。”

韩叶摇头拒绝，林思超划拉着工学椅转到韩叶旁边，笔抵着下巴反复打量他。

“你，不对劲。”

林思超郑重地得出结论，可韩叶不过抬眼看林思超一眼，视线就又回到了正在做的PPT上。

之前林思超被韩叫出来，在约好的地方等不到人，最后只能一个人悻悻去吃食堂，再回实验室当牛做马。

韩叶回来之后只说突然有事耽搁了一下，也没个正经的解释。那一次没什么，可上周，几年没迟到早退过的韩叶竟然在第二天要开组会的情况下，破天荒地摸了大半天鱼。

除开谈恋爱，林思超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以让韩叶发生这些变化。

“你恋爱了吗？”

林思超仰起下巴，怀疑地质询韩叶，却忽略了实验室的师姐师妹们干活的时候，耳朵其实都是在竖着听八卦。

“什么？师兄恋爱了吗？！”

“是吗？真的假的？！”

“哇，师兄，你恋爱了啊！”

“是谁啊？隔壁实验室的师妹？”

“天啊，恭喜恭喜！”

不过眨眼，韩叶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前后排的同门好奇地探头过来，韩叶无语瞪眼林思超，马上澄清：“没有恋爱，他胡说八道。”

然而林思超不为所动。

“那是快恋爱了吗？”

林思超一味地追根究底，韩叶面对他审判一般的目光，竟然一时有些语塞。

可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对了，你那个模型跑出来了，数据你有看吗？P＞0.1，应该得再想想办法了。”

“啊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要提那个！”

韩叶毫不留情地予以回击，果然，林思超立即扔下笔抱头大叫，一秒脆败。

五点半，韩叶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郁星正在和C社的人相谈甚欢。

初步会晤后，如果感觉有切实合作的可能，出了冰冷正式的会议室再相约一起放松地吃个饭，已经是这个圈子心照不宣的工作流程。

下午一番恳谈，C社不仅愿意给尹绚举办专展，还有意向让名下画廊签下尹绚未来的画作。从会议室出来，C社的人见天色不早，顺水推舟提出在公司附近吃顿便饭。

尹绚不喜欢应酬，以前这种场面，都是郁星出面帮尹绚挡下，然后由自己来面对后续的试探和了解。

这次C社派来洽谈的林先生不仅专业，还十分擅长和艺术家相处。尹绚少见地一口答应，没有偷偷向郁星发消息推脱，可郁星抬手看了看腕表，却是说：“今天不巧，晚上我还有约，需要先走一步。”

如果说正儿八经的场合，大家会偏向谈论那些已经达成一致的东西，营造出一番你好我好的友好场面。那在私下的饭局里，双方则是更倾向于对认识不一、互有分歧的地方展开包裹在玩笑闲扯下的博弈较量。

艺术家不擅商业谈判，谈到钱的问题经理人往往比艺术家本人更有分量。

郁星不来，许多事无从谈起，林先生面露讶色，客气问道：“郁小姐今晚不太方便吗？”

“不是我有意推脱，实在是临时有事，不得不走。”

郁星笑着解释，得体地向林先生伸出手。

“细水长流，改天我一定再来拜会。”

从C社出来，指针已经转过了六点，郁星马上导航往剧院去，可周五市中心的晚高峰，堵得让她绝望。

高架大排长龙，水泄不通，郁星烦躁得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韩叶始终没有给她发消息，她犹豫着，想跟他说她可能得迟到，却又因为显示到达的时间应该来得及，不想让他失望一点点。

一路开开停停，七点半开场的音乐会，郁星赶到剧院已经七点十分。

音乐厅距离停车场有长长一段距离，夜色蓝得浓郁，高大建筑上打着昏黄的光影，典雅厚重。郁星一路狂奔，抓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韩叶打来电话，她马上点了接通。

“你在哪？！”

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到耳中，空旷的广场上，韩叶一眼看到了正在奔跑的郁星。

六点刚过，韩叶就到了音乐厅。

韩叶在音乐厅的台阶下等了快一个小时，直等到看演出的观众已经入场得差不多了，这才忍不住打了第一个电话。

等待的时间里，暮色四起，天色渐暗，他的心起起伏伏，不自觉去看每一个独自走近的年轻女士。

有人等来了朋友，有人等来了爱人，他看着她们开开心心地从他旁边走上台阶，走进庞大庄严的建筑物，只能再继续等待属于他的答案。

许是要见合作对象，郁星今天穿着身光泽柔亮，质感垂坠的蓝色真丝衬衫和一件有些设计感，但还是十分简约的棕色伯克利半裙，打扮得十分干练。

蓝棕色跳脱的艺术气息被高级布料的质感收归得优雅随性，她再把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扎个低马尾，套个颜色冷静的风衣，便一下又拔出了职业气质。

“我到了，你还在吗？”

郁星在不远处左顾右盼，声音焦急，韩叶举起手往郁星的方向走去。

“我在这，回头。”

背后清爽的男声和手机里的声音微妙地重叠，一阵风吹过，郁星顺着风转过身，便看到韩叶在暗蓝的夜色里向她走近。

不安一散而空，郁星放下手机，如释重负地弯下腰，将手撑在了膝盖上。

“刚才我跑得够快吗？”

韩叶走到跟前，眼中显而易见写着笑意，郁星喘过气，直起身俏皮地和他开了个玩笑。

韩叶笑着点头，只觉郁星耳边的珍珠耳环衬得她今天格外漂亮。

“走吧。”

离开场已经不到十分钟，韩叶手插在大衣口袋，笑着摆头看向音乐厅，郁星愣了一下，却是忽然转头就走。

郁星走得实在太过果断，韩叶心漏跳一拍，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胳膊。

“你要去哪？！”

郁星不期韩叶的慌乱，视线落在脚上，神情颇是懊恼。

“我忘了换鞋子。”

鞋子？

韩叶一愣，低头看到郁星脚上是一双和她优雅的穿搭不太配的小白鞋，忍不住笑了。

路上堵得动弹不得的时候，郁星不忘抽空补了个妆，可百密一疏，她刚才急着来找韩叶，竟然忘了换下这双专门为开车准备的鞋子。

“不用了，已经够漂亮了。”

初冬的风吹起韩叶的头发，韩叶拉着有些沮丧的郁星走向音乐厅，却是心满意足。

两人时间赶得凑巧，甫一落座，演奏厅的灯便一层层地熄灭。急切的心情仿佛还留有余味，黑暗里，郁星听见自己的心咚咚直跳。

开演的铃声响起，大幕拉开，前方亮起明亮到快要过度的黄色灯光，指挥走上了舞台。

观众席响起礼貌的掌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向舞台的时候，郁星一边轻轻鼓掌，一边用余光望向了目视前方的韩叶。

韩叶年轻的脸棱角分明 ，有种安静沉稳的气质。

乐声响起，他没有察觉地看着舞台，她收回目光，低下头悄悄扬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