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钩似的月亮将小木村后面的大山投射出一片阴影,那阴影像一只巨大的怪物笼罩住这片土地,似要将其吞没。
姜宝听着门外暴力的敲门声,和那人逐渐粗鄙的叫骂,拼命按住自己发抖的双手,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跑到窗户底下,将窗帘掀开一角,眼睛贴着玻璃往外看了好几眼。确认外面没有其他“帮凶”后,这才悄悄打开了窗户。
她该感谢江成没有帮她在窗户上安装钢筋棍,不然她今天逃都没法逃。
窗户的位置到姜宝胸口那边,她撑着窗台往上跳了好几下才爬了上去。准备往下跳的时候,房门“砰”一声被那人撞开了。
姜宝猝然回头,见到一个面目狰狞、满脸横肉的黑胖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攥着一根柴棍子,见姜宝要跑,直冲过来往她身上扑。
姜宝扭头噌一下跳了下去,因为过度惊慌,落地的一瞬,右脚脚踝崴了一下。
“大黄!”姜宝一边高声呼喊邻居家的狗,一边拖着那只扭伤的脚奋力往前跑。
姜宝跟这户邻居的关系一般,但是跟他家狗处得比较“熟”。平常她在县城买了肉菜,都会挑出一碗给它,每天没事的时候,也会把它叫到院子里来玩。
大黄是农村里随处可见的小土狗,聪明、忠诚。姜宝只要一喊它的名字,它就飞奔过来。
眼下姜宝喊了一声,它立刻跑过来,对着那名陌生的黑胖男子狂吠不止。
村里其他的狗听到大黄的吠声,瞬间像触发了什么指令,也都叫唤起来。
全村的狗吠声此起彼伏,原本漆黑寂静的村子立刻陷入一片骚乱中。
姜宝慌张到无法正常思考,她下意识跑去了离这里不远的金美红家。
到了她家门前,用力拍打堂屋的大门和房间的窗户,同时向屋内大声疾呼:“美红姐!救命啊美红姐!”
大约一分钟后,屋内亮起了灯光。姜宝没来得及松劲,那男人已经甩开了大黄,跟着追了过来。姜宝心里越发焦急,千钧一发之际,堂屋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金美红的丈夫冯四平披着一件老羊皮袄,手里握着把方头铁锹,本来还有点睡迷糊眼的他,突然瞅见个黑胖男人凶相毕露地朝这边跑来。他连忙举起铁锹,怼着那男人的肥肚子,一下就把他铲倒在地。然后再一下,把他手里的柴棍子铲飞。
那人被铲了并不跑,一骨碌爬起来,张牙舞爪地又要来抓姜宝,并且口中还不停咒骂:“臭婊子,死娼妇,你害了我大哥,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金美红听到动静,身上只穿着秋衣秋裤就跑了出来。她随手抄起放在门后的一根长扁担,冲上去边打边骂。
“哪里跑出来的害人畜牲,看我不把你打回娘胎里去!”
她敲下去的力道又猛又重,每一下都往他身上或脑袋上招呼。就听“梆梆梆”的声音,那人被打得眼冒金花、天旋地转。
黑胖男人怕小命交代在这儿,抱着头想要逃跑。旋即被冯四平一铁锹铲在腿上,痛得趴在地上发出嚎叫。
冯四平到厨房拿了麻绳,利落地将人捆起来。等确定那人不能动弹时,夫妻俩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金美红右手将扁担撑在地上,左手叉着腰,还想骂上两句,被冯四平急急往屋里推,“你衣服都没穿,别冻着了,快进去。
“大宝,你也快进屋,这人由我看着就行。”
家门口来了个坏人,金美红夫妻俩一阵棍棒相加,将屋里的孩子都吵醒了。哭的哭,闹的闹,金美红也没空管他们,只拉着姜宝到灯下仔细瞅了瞅,“没事吧?大宝,他没欺负到你吧?”
“没有。”姜宝忍了一路,怕了一路,见危险终于解除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别哭别哭,没事了已经。有我们在,你不用怕!”金美红轻轻拍着姜宝的背,说:“我叫你四平哥将人押到民兵连去。”
这事不能等,金美红马上就给冯四平拿来了火车头帽子和条绒棉鞋,让他穿戴整齐后,将人押送到民兵连长曹进家中。
冯四平去押人时,那男人嘴里依然在不停地辱骂姜宝:“一个出来卖的贱货,别以为你姘头多我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你等着!”
金美红听见了,冲上去揪住他的头发,啪啪连甩十几个耳光,将那人嘴巴鼻子打得直淌血,“卖你妈卖!叫你嘴里不干净,还说不说,说不说了!”
拳头和武力总是能叫人在一瞬间就火速成长起来。那黑胖男人被打疼了,立刻闭上了嘴。
冯四平去了半个小时后,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个人,金美红差点以为他没把那逞凶的恶人送走。直到他身后的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她才发现跟过来的是住在村北头的刘文柏家的外甥,江成。
刚刚村子里的狗一起狂吠时,江成被吵醒了,后面就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内心隐约感觉出了什么事。
民兵连长家离他们家不远,冯四平提着油灯押送黑胖男人时,正好被出门查看情况的江成遇到。他上前询问一番,才知道竟是姜宝出了事。
江成焦灼地在金美红家寻找一圈,终于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姜宝。
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两只胳膊抱住膝盖,身体缩成一团。脸上挂满了泪,身体微微发抖,似惊魂未定。
江成见到她这幅模样,心都揪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紧张问:“你怎么样?那人伤到你了吗?”
姜宝听到熟悉的声音,怔愣抬头。
“江成,你怎么来了?我没事,我就是……就是被吓着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的,说话时眼睫轻颤,泪珠子仍在不停地往下掉,看起来惶恐无助,完全不像她口中说的“没事”。
“对不起,都是我害得你……”江成捏紧了拳头,内心充满自责。
姜宝眨了下眼,不解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什么锅都往头上扣。”
江成暗了暗眼神:“跟我有关系,今晚找你麻烦的这个人是盗窃团伙的一员。”
“你是说……你前段时间抓的那个团伙首领下面的一员?”
“是。”
姜宝听他这么一说,回想起那个黑胖男人咒骂她时说到什么“大哥”,忽然就有点明白了。但她又不是很理解,既然人是江成抓的,为什么那人来找自己报仇。
“我一直没告诉你……”江成犹豫道:“那个团伙首领就是那晚在旅社敲你房门的人。”
江成那天调查到入住旅社的所有人的信息,跟了几天,确定了是其中的一个跛脚男子敲的门。他趁他再次进城行窃时,将其抓住,扭送到了派出所。
江成以为抓到人就没事了,哪知道他下面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小弟未落网。
那跛脚男当天晚上看到江成进了姜宝的房间,便恶意揣测姜宝是出来做不正经生意的,他也想效仿,进她房间。但是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动静没有,就悻悻离开了。毕竟他是个通缉犯,不敢砸门把事情闹大。后来他把这件事说给自己的小弟听,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堆龌龊腌臜的荤段子。
再后来,跛脚男就被抓了,这件事还上了报纸。黑胖男人知道江成是为了旅社那个女人才去搞他大哥的,他听过江成的名号,自知打不过他,于是就想将这仇报复在姜宝身上。
江成的声音很低,金美红并不能听到他跟姜宝在交谈什么。她只是看江成大晚上的跑来找姜宝说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转头去看冯四平,见他两眼迷茫,好像也没搞清楚状况。
“今晚你不能一个人住,去我那边吧。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敢上门找你麻烦。”江成劝道。
江成的这句话被金美红听到了,她立即反对道:“这不行的!你家都是没结婚的大小伙。大宝去你家住,不合适。”
“要不然就住我们家吧,今晚将就一下,跟我家孩子挤一挤。”冯四平建议道。
金美红附和:“是,住我家合适,我们也能保护大宝。”
姜宝感激涕零:“谢谢美红姐,还有四平哥!今晚要不是有你们……”
她可能已经在地底下跟太姥姥相聚了。
“快别说这话,都是邻里乡亲的。”金美红豪爽地挥了挥手,“行了,成子你也快回吧,回去好好睡觉,这里没啥事儿了。”
江成还是不放心。
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只要姜宝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不会放心。他都不敢想象,如果姜宝刚才没有逃出来,后果会是什么样。
可是他现在也拿不出其他更有说服力的方案,遂只能先这样。
离开时,姜宝出来送他。
疏淡月光下,姜宝的眼睛泪光闪闪,江成忍不住动手替她拭了拭泪。
他的手指粗糙,摸在姜宝的脸上有种磨砂的粗粝感。每抚摸一下,那微妙的触感便往下蔓延到心脏,有效地安抚了她的不安。
姜宝抬头看着他,说:“江成,这不是你的错,惩奸除恶本来就是正确的,你不要把坏人的罪责归咎到自己头上。我不会怪你,我只会感激你!这些坏人就应该抓起来,最好关上他们一辈子!”
她的声音温柔却有力,看向他的目光也异常坚定。
江成觉得姜宝实在太好,从模样到声音到性格都无不令他心驰神往。他忽然很想将她抱进怀里,可是他怕会冒犯到她,而且金美红夫妻俩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盯着他们,他只能拼命将那股冲动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