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季,公社要兴修大型水利。金美红夫妻俩被分配去挖河,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
上河工虽然很辛苦,但是有工分拿,还可以吃到白面、菜油这种非常不错的集体粮食,所以大家都愿意去。
金美红早上出门前,给家里的孩子做了早饭,连姜宝那份也一起做了,让她吃完了再走。
但是姜宝一早醒发现自己的脚肿成了猪蹄,因而饭也没吃就匆匆回去了。她想回去拿钱,去卫生院开点药。
天刚蒙蒙亮,村子里的人家陆续起灶烧饭。料峭的寒风裹着米粥的香气吹过来,那香气就在姜宝的鼻尖飘荡。但她此刻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肿胀的脚踝上,胃口全无。
姜宝一瘸一拐地在路上走动,忽然身侧出现一高大的身影,同时手臂被那人抓住。她转头看过去,见是江成。
他似乎是跑着过来的,出了一脑门的汗。
“你脚怎么了?”江成微微喘气道。
姜宝苦笑:“昨晚跳窗的时候崴了一下。”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拿钱,去买点药。”
“我家里有消肿药,我去给你拿。或者……你跟我回去,在我家坐一会儿。”出了昨晚那样的事,江成潜意识里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你家稍微有点远,我这个样子,怕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姜宝轻轻抬了下脚,示意他脚踝有伤。
“我可以背你。”江成说着就走到姜宝前面,背对着她半蹲下来。
他刚蹲下去,姜宝就急忙上去拉他,“你快别,这会儿大家都刚起,要是让别人看到你背我的话,咱俩都要名声扫地了。”
“那你这脚……”
“没事。”姜宝强撑着说:“我自己还能走。”
江成最后还是不放心她,跟在姜宝后面,看着她慢慢走回家后,才返回去拿药。
江成走的时候,姜宝是什么姿势坐在床上的,他回来的时候,她就还是什么姿势坐在床上。
只不过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她的视线落在那张纸上,思绪却好像已经飘到了别处,在专注地想着什么事情,连江成走到她边上都没注意到。
江成俯身过去,看到纸条上用钢笔写了一串数字,看着是个电话号码。
“是谁的号码?”
他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将姜宝吓了一跳。
姜宝定了定神,看到是江成后,如实说:“孟修远的。”
江成身形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片刻后,他努力压下波动的情绪,故作平静地问:“你想给他打电话?有事找他?”
姜宝缓缓摇了摇头,“没想好。”
姜宝准备弯腰脱鞋,江成已经先她一步蹲下去,帮她将鞋子和袜子脱了,裤脚卷了上去,然后将她的脚放置于自己膝上。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姜宝都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妥。
等他将药从口袋里取出来,欲替她涂抹时,姜宝迅速接过他手里的药,并把脚抬起来,说:“我自己来就行。”
虽然她并不介意这种正常的肢体接触,但是在这里还是要尽量避免才好。
只是姜宝高估了自己的承痛能力,她沾了药的手刚碰到脚踝就痛得连连抽气,差点将药膏都甩出去。
江成见她一脸痛苦难当,再次提出:“我有经验,还是我来吧。”
姜宝这次没有反对。
她光脚踩在他膝上,江成屈指挖了一些药膏抹在掌心,用手捂热后覆在她脚踝肿胀的地方。
他的动作的确比姜宝自己轻柔许多,但她还是条件反射地弹缩了一下。
江成下意识掐住她的小腿,不让她退缩。
姜宝足面白皙,因为感受到疼痛,脚背绷紧,趾骨凸显。小腿一片光洁,握在手里,只觉滑腻酥软。
江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嗓音微哑说:“你忍一忍,我轻点。”
姜宝其实只有第一下觉得疼,过后就慢慢适应了。
她点着头,说:“你抹吧,我能忍。”
姜宝的两只手撑在床沿,任由他帮自己抹药 ,然后接着思考之前的那个问题。
她经过昨晚的事,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弱。在这里一旦谁对她起了歹心,她就如案板上的鱼,毫无反抗之力。
她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或势力。
孟修远无疑是最佳人选,有权有势,他甚至不需要出面,只留给她一个挂牌的未婚妻的虚名,就可以让那些人退避三舍。
可是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势必就要付出一些东西。比如说,答应跟他结婚。
要结婚吗?
姜宝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人家又高又帅、家世显赫,还是书里的男主。跟他结婚,是自己占便宜才对。
可是男主是要跟女主在一起的,她要是跟男主结婚了的话,那女主会去哪里呢?
“在想什么?”江成一抬头,看到姜宝眉头紧蹙,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在想……要不要答应跟孟修远结婚。”
这回答堪称石破天惊,震得江成半天没缓过来。
“你怎么……怎么突然想这个?”
姜宝长叹一口气:“你之前说我打不过别人,确实是,我保护不了自己。”
“所以你觉得孟修远可以保护你?”
“嗯,他可以。”
“我不可以吗?”江成脱口而出。说完猛一下抿紧唇,紧张地看着姜宝。
姜宝没听出什么异样,还认真地给他解释起来:“你离我太远了,而且你跟美红姐一样,都有自己的家,我是个外人,不能老是麻烦你们。”
江成脑子里乱轰轰的,太阳穴鼓胀得厉害。许多反驳的话已经冒到了唇边,但是又硬生生被他咽下去。
约莫半个小时后,姜宝家里来了一个人。
是个高瘦的青年人,脸上戴着个蛤阿蟆镜,头发微长,在脑袋后面扎成个小啾啾,穿加绒的皮夹克,脚上蹬一双锃亮的三接头皮鞋,打扮非常新潮。
姜宝刚想说,这是哪里来的显眼包,就听江成介绍道:“这是我同事,叫徐满山。”
徐满山见到姜宝,立刻将墨镜摘下,看着姜宝的眼睛都直了,“这是你对象?”
他这话是对江成说的,但是从进门开始,他的两只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姜宝的脸。
“不是,你能不能别乱看。”江成讨厌徐满山这不加掩饰的目光,拽着他肩膀的衣服就将人撵了出去。
徐满山浑不在意,一个劲地追问他:“到底是不是你对象啊?”
江成起初不想回答,架不住他一遍遍地问,只好生硬地甩下两个字,“不是。”
“太好了!”徐满山一拍大腿,“我有戏。”
江成气结:“你有什么戏?”
徐满山嘿嘿笑:“我是说,我有机会。”
江成极度无语。
早知道他这样,就不喊他来了。
江成今天想去县公安局咨询一下盗窃团伙的事情,嫌骑自行车过去太慢,就借用了生产队的手摇电话机,给运输公司打了个电话,让同事徐满山来小木村接他。
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去的,现在看到姜宝脚扭伤了,就想叫她一起跟着去县医院正规地看一下。
姜宝还在犹豫中,徐满山看到姜宝肿胀的脚踝,大惊小怪道:“哎哟!都这样了不去医院怎么行!这可不是小伤,晚一秒伤势都要加重的!快走快走!”
姜宝听他口气,还以为自己是腿断了,不能走路了。
去县城的路上,徐满山一直跟姜宝说话。问她名字、家庭成员,恨不得把她祖宗族谱都问个遍。
江成受不了,给了他一拳,“你能不能好好开车,别问东问西的!”
到了县城,江成想让徐满山回公司宿舍,他却说:“你忙你的,我陪大宝同志去医院看病。”
江成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他去公安局,确实也不想让姜宝跟着,遂只能同意了。
姜宝的脚踝是侧副韧带撕裂,医生帮她用弹力绷带加压包扎了一下,并让她去外面买个拐杖,说这只脚最好别再使力气,要保护一下关节。
徐满山一听,忙不迭地出门给她买拐杖。
江成跟姜宝是下午回来的,半天的功夫,小木村像翻了天,变得全然陌生起来。
每个人瞧姜宝的眼神都很怪异——女社员翻着白眼,表情鄙夷,充满轻视;男社员则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像看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