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这顿饭没咋吃得下去,这一桌人的吃相倒胃口是一回事,关键他们喜欢嘬筷子,然后把筷子在肉菜盘子里到处戳,尤其是那碗肉片汤俨然成了口水大乱炖。
姜宝从头到尾只是吃了面前碟子里的一点炒青菜和一小碗米饭,她感觉孟修远这顿也没怎么动筷子。
席间姜建安忽然提到孟修远在县高中开演讲的事,说他闺女在学校里听完他的演讲热血澎湃,对我们国家的军人非常钦佩,回来还讲给他听。
他问孟修远,能不能现场给大家讲一段。
孟修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姜宝坐在他旁边,感觉气压忽然低了下去。
他们一个步兵旅有3个团,管辖4000多兵。孟修远虽是副职,却是实权。他管着那么多人,现在让他在这里给这几个人讲故事,弄得他好像是一个说书先生,在别人吃饭闲暇时给他们解闷儿来的。
姜建安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还是他媳妇发现了问题,赶紧制止说:“你是个什么人物?让人家军区领导给你讲话?吃你的饭吧,别出来显眼了!”
许丽娟这话说得姜建不大高兴,让人看起来,他在家好像是被媳妇管教的那一类。姜建安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冒了上来,想要骂回去。可因为意识到自己确实说错话了,人军区干部又在场,他只好硬生生把火气憋住了。
许丽娟想要缓和气氛,便打着圆场跟孟修远说:“我家秋月会作诗,写得可好了,老师经常让她上台念给同学们听呢。来,秋月,给人孟副旅念一个。”
姜秋月跟逢年过节被家长拉到人前表演节目的小孩子一样,被她妈拉了起来。
她虽然紧张,但也鼓足勇气,抬头挺胸地站了起身。左手打开,右手高高扬起,嗓门洪亮地咳了一声,道:“九月二十九,天气晴,夜晚,我和我亲爱的家人、远道而来的副旅,在明亮的灯光下共进晚餐……”
她念完之后,姜建安一家人噼里啪啦地给她鼓掌。姜通才也附和性地夸了一句,夸得不太走心。
“哎呀!我这秋月侄女的诗果然写得好,不亏是念过书的。你看,大宝侄女都听呆了。”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姜宝,见她睁着眼似在发愣。
姜宝见自己被cue到了,便笑了笑,说:“是,确实写得好,像我这种没怎么上过学的根本听不懂。”
姜宝对诗歌没什么研究,刚刚姜秋月一张嘴,她以为她在念日记。所以确实是听呆了,姜通才也没说错。
许丽娟还想让她闺女再作一首,食堂的炊事员这时抄着个勺子跑了过来,说:“闺女念得挺好的,就是我们这边炉子要熄火了,要不你们回家念呗。”
炊事员肥肥壮壮的,脑袋谢了顶,被橘色的灯光一照,头顶锃亮。
这顿饭在炊事员的催促中终于结束了,孟修远应李秀兰的请求送她去县医院照看她丈夫。
因为不顺路,其他人只好坐拖拉机离开。
两家人挤在拖拉机后斗里,冷风呼呼往脸上招呼。
姜通才的媳妇一边裹紧了身上的厚衣服,一边瞟着旁边只穿着一件的确良裙子的姜秋月。
她讥讽地笑了一声,说:“我看你们家秋月还是别费那心思了。”
许丽娟本来心情挺美的,一听这话,脸瞬间黑了,“你什么意思?我们秋月有什么心思?”
“你什么心思你自己不知道?你看看你闺女这打扮的……大晚上穿花裙子,脸上粉擦得跟鬼一样,眉毛像趴了两条洋辣子。你们不就是想巴上人孟副旅嘛,哎,我劝你们啊,省省心吧!人家城里人,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咱们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别想着一步登……”
姜通才媳妇的话还没说话,就挨了许丽娟一耳刮子。
“你嘴巴喝尿了,讲话这么难听?我看你就是嫉妒我能生儿子,还能生出这么优秀的闺女,不像你们家,都是一窝黑老鸭!”
姜通才的媳妇也不是吃素的,挨了打肯定要打回去。她啪啪就回敬了俩耳光,并破口大骂:“你个王八羔子敢打我!我今天非把你打得叫奶奶!”
两个女人直接在拖拉机上干了起来,其余人拉起了偏架。姜通才车子也不开了,停在路边,跳进后斗参与了这场“战争”。
一个小时后,他们再一次回到公社。发现卫生所关门后,只好坐上拖拉机,重新往小木村赶。
与此同时,姜宝已经住进了县招待所,准备洗澡睡觉了。
原本说好住公社旅社的,但是旅社只有六个房间,且都住满了。她只好跟着孟修远的车子,来了县城。
虽然出门的时候揣了钱,但她依然没有介绍信。
这次是孟修远帮她订的房。
当孟修远过来登记的时候,柜台的服务员将嘴张得老大,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明明昨天还是另一个男人,今天就换了一个,这也太刺激了。
姜宝全当没看见服务员八卦的眼神,进房间后,迅速洗了个澡。
姜宝从小木村出来的时候,在她那被砸烂的家里捡了几件干净的衣服。洗完澡之后,终于可以把江成那套不合身的衣服换下来。
姜宝将衣服叠好,准备带回去洗,洗完晾干再还给他。
翌日早上,姜宝跟孟修远打完招呼,就准备坐公共汽车回去。
孟修远提出请她吃早饭。
鉴于他昨天也说要请她吃早饭,结果半路上跑了的事,姜宝有点不敢相信他了。
但孟修远信誓旦旦地,说这次真的不会再跑了。姜宝就又信了他这回。
孟修远带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据说味道很好。
自78年改革开放后,全国各地开始出现了一些餐饮、小商品贸易的个体户,到80年末时,个体经济算是全面放开了,上面也有了具体的政策实施。
临山县是个比较落后的偏远县城,但是现在也在努力地跟上大部队的步伐。
以前县里每五天搞一次大集市,各村子里的农户趁着那一次逢集出来买卖货物,现在县里专门在南面辟了一条街道做自由市场;百货大楼正在筹建第二个门市部;学校附近也涌现了许多小吃店。
孟修远今天来的这一家是王海宽带他来过的,他觉得味道还不错,就想带姜宝来尝试一下。
孟修远拿钱票买了一屉猪肉白菜包子、一屉素三鲜包子、两碗馄饨、半斤酱牛肉,除此外,还有油酥烧饼、咸花卷、小米粥。
姜宝跟他说:“买太多了,我吃不了多少的。”
孟修远买的早饭够四五个人吃了,姜宝在心里说:就算昨天食言了没请她吃上早饭,也不用一顿请完两顿的量吧?
孟修远不以为意道:“你先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就剩着,由我来吃。”
听他这么说,姜宝放下心来。
刚出笼的包子热腾腾的,白面揉的包子皮,咬一口蓬松绵软,而且馅料很足。
姜宝正想说,这包子确实好吃。谁知林温温突然走了进来,看到姜宝之后就像看到了什么罪恶滔天的囚犯一样,指着她鼻子,震惊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跟孟副旅在一起?!”
林温温也是过来吃早饭的,她一般都是这个点来吃早饭,吃完去学校上课。
在这里遇到姜宝和孟修远,她感到很意外,意外之余是愤怒。
姜宝也很愤怒,明明自己都还没问她为什么要害自己,她倒反过来先发制人,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碍于这会儿没心情没力气,姜宝想吃饱了再跟她吵。但是她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才咬了一口,就被林温温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我问你话呢,你聋了吗?”林温温吼道。
姜宝长叹一口气:“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既然门开着,我为什么不能来?”
“那你为什么跟孟副旅在一起?”
“他请我来的。”
“不可能!”林温温不信。
孟修远看不下去了,告诉林温温:“确实是我请姜同志过来吃早饭的,你有什么事吗?”
“我……”林温温语滞。
她终于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站在这里闹事。但她就是生气,她对姜宝那么好,那么照顾她的生意,不管她卖的衣服有多贵,自己永远都会第一时间买下来。
在林温温的视角看来,是自己在“养”着姜宝,可她居然要跟自己抢男人,这属于一种背叛,她不可以原谅。
尽管姜宝从头到尾都在状况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从来没有“抢”的动作。
林温温发现自己没有立场质问后,转而开始攻击她。
她对孟修远说:“孟同志,你不要跟这个女人坐在一起,她会玷污你的形象。因为这个女人不检点,前天晚上我看到她跟一个男同志一起进了招待所。听说当天晚上还出事了,派出所的警察来把他们带走了。”
她这话一出,店里其他的顾客纷纷看向姜宝。
这年头谁要是敢乱搞男女关系,是要被抓起来判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