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公主 第2章 塞蕾娜（二）

明明这么欢乐，我的心里却感到淡淡的哀伤。

我拼命地游啊游啊，穿过了一片片装饰华丽的珊瑚珠，避开了热闹扎堆的宾客，孤身一人游到了城堡外，没人注意到我的离去。

此时城堡外还能依稀听到大厅里传来的阵阵音乐声，依旧动耳，可这片海域一眼看上去却是空荡荡的。大家都去参加莉西亚的成人礼了，外面没有一条鱼。

我肆无忌惮地在海水中打着旋，鱼尾一圈圈用力地激起海水，四周冒出绵密的气泡。我笨拙地伸出双臂，然后展开，脑中想象着莉西亚接受王子们邀请时微微颔首时的优雅，幻想着此刻正有一条高大帅气的人鱼邀我共舞。我不要他是王子，只要他肯看我。

音乐的声音逐渐消失，我抬头一看，水面竟然近在咫尺。我不直到自己游了多久，我只知道现在离城堡已经很远很远了。

从小章鱼婆婆就告诉我，人类很危险，他们捕杀人鱼罪大恶极，我要远离海面，乖乖待在海底。

可我不想折返，回去有什么用呢？谁也不会注意到今夜我的离场，我不想跻身进入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境，然后任凭心脏支离破碎。

我再次抬头，头顶离水面不过一臂之隔，夜空第一次触目可及。我憋住气，用力一跃，半个身体钻出了水面。

人类世界空荡舒朗的月夜蹦入我的眼眸，我看见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于海洋尽头的上方，朝海面洒下无尽的波光，我常年深藏于海水中的肌肤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银白色的微光。

我第一次感受到微风的吹拂，这是海底所没有的新奇体验，每一阵风儿席卷而来，我还在滴着水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栗。

我用双臂支撑着身子，在一块礁石上坐下。潮水乐此不疲地涌来，拍在我的鱼尾和礁石上，碎成一朵朵晶莹的浪花。

岸边到处都是礁石，天上到处都是星星，而海里到处都是咸腥味刺鼻的海水。

风浪越来越大，我稀稀疏疏的头发被调皮的风吹得四处都是。远处的海面开始泛起大的波澜，空气慢慢变得沉闷。

我知道，风暴要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往我身上砸。风的呼啸声愈发刺耳，海面上的波涛越来越高，浪花如同猛兽一般翻滚，好像下一秒整个世界都要被吞噬。我迅速扎入海里，在坚硬的礁石之间穿梭，朝着远方的海面游去。

我的心跳不断加速，尾鳍在水中划出一道道急促的弧线。

突然间，我看到远方的海域上驶来一个紫阴阴的庞然大物，好像一个胖胖的贝壳被从竖着从中心给切开，上面还挂着一块长长的布，在风暴猛烈强刮之下发出吓人的声响。

这个怪物显然已经失去了重心，任由强风与海浪的吹打，身体朝两侧胆战心惊地倾斜，怪物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也一点点在摇晃中被甩向海里。

越来越近，我看到大怪物的肚子里站着没有鱼尾的生物，和我差不多体型。他们的肚子下面还长着两条长长的肢体，应该是人类。人类没有鱼尾，肚子上下两端各连着两条臂膀，可以在陆地上行走，这是章鱼婆婆给我讲的。人类不能在海里生活，这个大怪物应该是他们在海上航行的工具——船。

我看见破损的船被巨浪慢慢吞噬，船上的人们发出绝望的呼喊，他们的声音被狂风吞没，唯一能听到的，是海水中弥漫着的恐惧与绝望。

“碰——”整个世界在一声巨响中四分五裂，那艘船不幸地撞上了尖锐的礁石。小半个船身一瞬间被撕裂，木板四散飞溅。船只上的人们，此起彼伏地响彻着“救命”的呼唤，如同冰冷的利刃刺入我的心脏。我眼睁睁看见一个人类被卷入浪潮里，慢慢沉入海里。

来不及多想，我迅速朝沉入海里的那人游去。

水下的世界一片混乱。

涌动的海水裹挟着零碎的木块，在海里四处乱撞。我想要躲过这些木块的攻击，却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手臂划出的伤口还在慢慢渗血，可我顾不上疼痛，只一味用力向前冲。人类不能在海水里待太久，否则会没命的。人类不好，但我不希望他们死在这片海域里。尸体腐烂的臭味会污染海水本来的透彻纯洁，而且今天是莉西亚的成人礼，不应该发生这种悲剧。

海水猛烈地拍打着我的身体，我用力游向他，用尾鳍划出一道道强力的水流，奋力在浪花中冲刺。

终于，我触及到了他。我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已经失去意识，身体冰冷而僵硬。我试图将他从海水中拉起，可是风暴的力量太过强大，巨大的海浪不断地拍打着我，将我们一起冲向更深的海底。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拉近，紧紧环抱住他的身体。心跳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急促，眼前一片模糊。不可以放弃，不然就前功尽弃了，我不允许风浪忤逆人鱼的意志，我要让它知道谁才是这片大海的主人！

我拖着这个人类，猛地朝海面游去。

终于，我冲破了海浪，浮出水面。风浪仍在肆虐，闪电时不时劈下，照亮了海面的一角。风暴的怒吼让空气中的每一分气流都变得尖锐。我紧紧抓住这个人类，几乎能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我的尾鳍用力摆动，带动我们朝着岸边游去。

海上的风暴猛烈却也短暂，等我带着他到岸边时，风浪已经渐渐停歇。再一次，我感受到了空中微风的吹拂，我的皮肤分泌出和海水一样咸涩的液体，那是汗液。刚才这场拼命的救援已经耗费了我身体里绝大多数的体力，我的鱼尾没有力气地垂在一边，再也拍不动一片水花。

我小心翼翼扭动着身子来到岸上，将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类放在沙子上。他的身体在接触到空气之后，逐渐恢复了一些温度和活力。

我看着他吐出好多海水，不住地咳嗽。他的双眼慢慢睁开，眼神里依稀带着一丝清明。

该走了，我逃也似的想要回到海里。他却用虚弱的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别···走···”又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他看上去脆弱极了，但握住我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我凑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他的脸。也许是因为受了惊吓，他脸色惨白，但棱角锋利的五官中仍然透露出不可忽略的英气。

他上身穿着的白色衬衣已经湿透，变成了透明色，如同水母薄薄的皮肤一样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壮硕的肌肉纹理从脖颈处向胸口一路蔓延下去，一览无余。

他看到我的靠近，瞳孔猛然缩小，像见了可怕的怪物一样。我下意识用手抚摸面部，才发现原来面罩在刚才的风浪中被打落了。

他在害怕我，我侧过头去，不想再次吓到这个脆弱的人类。

“谢···谢谢···你···救了我···”他的声音低沉，握紧我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其实以他现在的体力，我可以轻松挣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傻傻地待在哪里没有移动丝毫。

气氛就这样在尴尬中僵持，我背对着他在沙滩上坐下，仰头看着天空上的那轮圆月慢慢移动，一会儿藏到云里，一会儿又从云中露出来。湿漉漉的头发黏在我的身上，风吹过的时候，让我觉得有些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人类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支撑着身子起来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叫塞蕾娜。”我转过身子面朝着他，期待他再次看到我而露出的惊恐表情，可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痕迹，他只是看着我，和看着其他任何东西一样，没有区别。

“我叫达莫恩。”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月光照过来，我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谢谢你救了我，”他的目光扫过我的鱼尾，又缓缓开口说道：“你的尾巴真好看，你是生活在这附近的美人鱼吗？”

我有些吃惊，不是因为他一共说了两遍谢谢的话，而是他夸我的鱼尾好看。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当然，他也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人类。看来，人类不全是章鱼婆婆口中描述的大坏蛋。

我有些得意自满，招架不住他三言两语的夸奖便打开了话匣子。我给他讲了许多关于我的故事，我告诉他我是人鱼国的公主，我的父皇在人鱼国有说一不二至高无上的权利，我的母亲深得鱼心母仪天下，我还有一个英勇无畏的哥哥。

他看起来对我的故事很感兴趣，双眼都冒了光。

可我没有给他提及莉西亚，至少在她不在的地方，就这一次，我也想偷偷做一回主角。

达莫恩对海底的世界一无所知但又很好奇，当我说道我们人鱼如何在海底制作琼浆佳肴时，他激动地握住我的双手，兴奋地说：“天啊，这真是太奇妙了！我们人类怎么没想到这么巧的方法！”

远处传来几声海鸥的鸣叫，月亮慢慢没入海底，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原本泛着银白色光泽的漆黑海面现在一点点变成清澈透明的蓝色。

我的心脏随着慢慢接受光照的大海一样沸腾起来，我觉得胸腔就像包裹着浑身是刺的海胆一样，被莫名激烈的感官刺地激烈跳动。达莫恩的双手依旧冰冷，却带着些人鱼没有的温度，一点点从我的手背往手心蔓延，然后顺着我的臂膀传至全身上下。

“塞蕾娜，你的脸好红，像成熟的苹果一样，真可爱。”达莫恩离我更近了些，说话时的气息均匀地吐在我的脸颊上，我感觉全身像涂了岩浆一样烧得厉害。

他伸出手，轻轻将我额头前的碎发整理好别在耳后，“塞蕾娜，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

“真的吗？”

“千真万确。”达莫恩双眼坚定，瞳孔比夜里天上挂满的繁星还要闪亮。